這么說來,本次通脹其實在兩三年前就已形成預期了。世人焦急地等待著的,只不過是這一預期的實現而已。既然通脹早有預期,是遲早的事情,那么對于擴張型政策的退出,以及緊縮型政策的出臺,也該是早有心理預期。時間不是重點,重點是早知擴張型政策會退出。那樣,面臨央行如今一系列的加息和提高存款準備金率,應會很淡定。再進一步看,如果早就預期到擴張型政策會退出,那么除非我們撞大運,正巧趕上退出時經濟復蘇,退出后通脹很快得以解決,于是整個宏觀經濟都處在良好的軌道當中。可這畢竟是一廂情愿的想法。當政府開始考慮退出擴張型政策時,總會顧及退出的后果,即原本可能衰退的經濟是否會因為退出而真的衰退?或者原本就已衰退的經濟是否因退出而復蘇無望?這種擔憂會導致退出決策的拖延,從而使得退出的時機變得無法把握。
什么時候政府會選擇退出?當然是不得不退的時候。而這個時點,恰恰是通脹可能開始要大踏步往前走的時候。結果,當政府真的開始退出,此時的通脹已形成一種趨勢。緊縮型的貨幣政策會降低流通中的貨幣量,卻無法降低人們心中的通脹預期。家庭的通脹預期來自兩個方面,一是眾多國家和地區已讓各自的印鈔機印刷了太多貨幣,這些貨幣在經濟系統中流通,只能緩慢地被抽走。而考慮到現今大多數國家和地區經濟復蘇緩慢,這種抽貨幣的過程也是小心翼翼,因此,在一定時期內,貨幣還在泛濫著。二是當許多國家和地區的央行開始提高利率的時候,意味著資金成本在上升,加上原先通脹所帶來的其他成本因素增加,迫使企業不得不設法向下游轉嫁成本壓力。這兩方面的因素,決定了家庭不但不會因緊縮政策而削弱未來的通脹預期,恰恰相反,家庭可能會加劇未來通脹的憂慮。
更嚴重的是,家庭在央行普遍采取緊縮政策的時候,又會產生一種新的擔心,那就是,如果各種成本都上升了,擔心企業因此會普遍提高產品價格。比如現在超市里的方便面、餅干等都開始提價了,于是希望自己的收入能夠應對這種生活費用的上升,而這就意味著人工成本上升。連鎖反應是,企業的要素成本持續上漲,除非企業能夠向下游轉嫁成本負擔,否則企業要么無法支撐這種成本上升而關門,要么降低產量。無論出現哪種情況,反過來又會傷害到家庭消費。如果產品提價成功,則家庭生活費用將更高,進而又進一步產生提高收入的要求,如此循環,變成了物價、工資的螺旋式上升。如果是企業減產或者關門,那么意味著宏觀上總產出會下降,從而經濟增長變緩,相應的對勞動力的需求會下降,進而失業率上升。
一旦家庭上述擔心開始形成,并且普遍化,那就意味著在預期未來通脹的同時,也在預期未來的經濟增長率放緩和失業率上升,也意味著家庭在退出政策開始實施時就開始形成了滯脹預期。這恐怕才是當下宏觀經濟的重大隱患。按休斯等人在《美國經濟史》一書中所給出的數據,美國1976年時的失業率是5.8%,到1980年是13.5%,而同期的通脹率,1975年是8.5%,中間略有波動,但到了1980年還是7.2%,這段時期的CPI平均達到了8.8%。這是典型的滯脹。而帶領美國走出滯脹困境的經濟政策,究竟是貨幣主義的政策獲勝還是里根的供給學派的想法獲勝,直到今天還存在爭議。就經濟史的視角而言,比如休斯等人的著作,都無一例外給出了一些關鍵的共同信息,而這些信息似乎被許多宏觀經濟學家所忽略了,大家都糾結于需求管理、貨幣規則,抑或減稅等問題,而真正對走出滯脹做出貢獻的,很可能是家庭和企業預期的變化!也就是說,很可能是央行和政府相關部門把握了預期的有效管理,才使得宏觀經濟走出了滯脹。而史料也反映出,當時美聯儲和相關部門的確在著手重點管理家庭和企業的預期。
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線索,值得細細思考。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