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段時間,很多企業開始重新修訂企業戰略,并且與國家的“十四五”規劃銜接。在與一些企業高管討論的時候,我發現有些人陷入到具體的工具和流程中不能自拔,而忘記了真正制定戰略是需要視野、需要境界的。
我將戰略的境界分為三個層次。所謂上乘謀勢,中乘試錯,下乘死磕。凡是涉足戰略甚至國家大戰略的人,不明白這三重境界,也就無法站到更高位,看到自己乃至周圍環境,這些是戰略的盲人。所制定的戰略,當然不會有戰略高度。
上乘謀勢
所謂謀勢,就是看到趨勢,看到未來,然后在其中取勢、造勢,找到最適合自己的戰略。中國人最擅長這一點。自古以來,中國人就試圖通過各種方式理解未來,預測未來,從而能把握未來。
中國文化里有一些神秘的傳統,通過觀測天象,通過《易經》來預知未來。歷史上有不少這樣的神奇人物,例如張良、諸葛亮、劉伯溫等等。劉備著名的三顧茅廬加隆中對,就是因為諸葛亮通過對天象的觀察,知道漢室衰微,天下大亂而諸侯割據,所以建議劉備從無立錐之處起身,逐漸蠶食周圍弱小的諸侯,奠定三分天下的功業。
這聽起來堪為傳奇的千古佳話,現代人無法效法。因為畢竟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屬于鳳毛麟角,而且這些類似于方術的學問,在今天西方科學大行其道的時代,大多被視為糟粕。
不過宋代有一位擅長用《易經》演繹歷史甚至預測未來的奇人,他就是邵雍,其所著的推步書《皇極經世書》,被后代學者乃至帝王們高度重視。前一陣子我在直播課,《解讀皇極經世,預測2021》中談到了這部千古奇書,有興趣的朋友可以點進去再看,這個話題因為比較小眾,今天就不作為重點了。
在現代社會,常規上預知未來、把握趨勢的方法,是對零散信息的感知,很多一般人都能夠獲取的零散信息往往被大多數人所忽視,而那些具有戰略洞察力的人能夠捕捉這些,并且預判未來。說穿了,所謂“洞察力”,就是通過對各種零散信息的預先收集和判斷而形成的預見。甚至在國際大戰略中,這也是很多著名的大戰略策劃的起點。
中國的改革開放是向西方開放,其源于與美國在七十年代初的建交。這個由毛澤東和尼克松開啟的傳奇,其實源于兩個國家在那時都洞悉到了彼此的需要:中蘇的交惡使得中國開始尋找與美國的潛在合作,而美國在越南戰場深陷泥潭,也急需尋找新的解套方式。并且,美國與蘇聯的冷戰爭霸也需要增加像中國這樣的重量砝碼,來改變改變大國博弈的天平。因為洞悉這兩者,所以彼此的信使溝通的時候一拍即合,于是有了70年代之初的乒乓外交和中美建交。
之后,鄧小平運用他的前瞻智慧,順勢而為,開啟了中國的改革開放。如果沒有與美國的緊密合作,中國的改革開放無法獲得關鍵的技術和資金,也無法獲得西方世界的認可。十年動亂之后的中國正是把握了這一大勢,利用四十年的努力和積累,一躍而起,成為當今世界第二大經濟體。
在企業界,因為嗅到未來的機遇而謀勢造勢,并且開辟新的戰略格局的例子更是不勝枚舉。
當今極其紅火的全球半導體制造業王者臺積電,就是源于這樣的一個戰略造勢。
80年代中期,在美國已經生活了30多年的張忠謀,因其在半導體行業的深厚經驗積累,被當時的臺灣政府召回做臺灣工研院院長,并且旋即請他構建一家臺灣的半導體企業。當時的全球半導體企業的生產方式被稱為IDM,也就是整合式的從設計到制造一體化的模式。這種模式耗資巨大,回收周期漫長,只有少數巨頭才承擔得起,例如當時的IBM 、英特爾和德州儀器。
財力和科研力量都非常薄弱的臺灣沒有能力做這樣的事情。但是浸泡在半導體行業多年的張忠謀敏銳地捕捉到一個趨勢:當時大量的半導體創業企業正躍躍欲試,希望從半導體設計端開始,但是他們的直接對手—那些大的IDM不可能與之合作并開放生產制造環節。于是張忠謀果斷判斷,如果開創一種新的模式,即用半導體制造企業、半導體設計公司、半導體封裝測試的分工合作模式,來解構當時的垂直一體化的半導體產業,臺灣企業應該有的一搏。
也正是當時張忠謀對未來大勢的判斷以及天才的戰略設計,造就了今天的全球半導體分工的新格局,并且讓臺積電一躍而起,成為半導體代工制造領域的王者。今天,全球50%以上的高端芯片來自于臺積電,尤其是在五納米以下制程的最先進工藝,更是非臺積電莫屬。
行業的趨勢往往昭然若示,但是很多人因為習慣思維的固化,無法接受,更不愿意改變。記得六年以前,我曾經在通用汽車上海研究院分析未來汽車產業的走勢,當時我斷言,汽車電動化和智能化是很快即將到來的浪潮,并且將根本上解構當代以內燃機為核心的汽車產業。
我記得當時通用上海研究院的技術骨干們對此不屑一顧,甚至嗤之以鼻。他們認為電動汽車充其量只能做有限范圍內的代步,傳統意義上的汽車產業如此成熟,技術如此先進,客戶體驗如此之好,短期內很難被替代。但他們沒有預料到的是,隨著電池等關鍵技術的快速突破,今天的電動汽車已經一飛沖天。更重要的是,隨著全球變暖以后,各個國家開始加強環保,特別是歐洲各國開始在2030年之前限制內燃機汽車的銷售,以及像中國這樣的缺油國家開始利用電動汽車來擺脫對石油的嚴重依賴,其大勢已經形成。今天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內燃磯汽車的末日已經到來,而電動汽車智能化或者更大范圍的智能網聯汽車的未來藍圖已經擺在眼前。
到此,我們可能會明白,真正的識勢、謀勢乃至造勢是多么的重要,而能夠在這個上面有所作為的,才是真正上乘的戰略高手,因為他們擁有上乘的眼光,上乘的敏銳度以及上乘的手法。
中乘試錯
試錯是中乘的戰略境界。對于出現的零散信息無法做出明確的判斷,或者很多時候還沒有這些信息供他們決策,因此他們需要通過嘗試的方式來觸發信息,并且依據獲得的信息進行判斷。還拿中國的改革開放為例,鄧小平提出的“貓論”和“摸著石頭過河”就是典型的試錯戰略。因為那時的中國經濟改革,既沒有成熟的經驗可遵循,也沒有符合中國的理論可依據,而只有通過在實驗中不斷地獲取反饋信息,才能判斷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哪些應該繼續,哪些應該回撤。試錯的根本目的就在于獲取信息,然后做出敏銳的戰略判斷。在創新領域進行社會化試錯,也是一種非常有效的科技創新大戰略,最成功的做法當屬美國硅谷和以色列的社會化科技創新。通過當地大量的創新人才聚集和資本聚集,在不同領域里面,同時會有很多企業做小規模的嘗試,也就是戰略試錯,從而很快篩選出來可行的技術方案,并且進行商業化測試以后獲取最早的市場經驗,吸引更大的投資者和更有實力的公司跟進,從而完成從技術化到商品化,商品化到規模市場化的全過程。今天的中國要在美國對中國技術開始重重封鎖之際,完成真正的技術突破,不能忽視社會化創新的方法,因為它可以避免一旦壓錯技術趨勢之后所帶來的弊端,畢竟在未知的技術領域,沒有人可以真正地看清未來。在企業戰略上,試錯也是在今天高度動蕩不確定的時代里最為有效的方法之一。為此,我開發了輕戰略的戰略方法,這個方法在多達百家的企業進行了各種嘗試和摸索之后,獲得了很多企業的反饋和積極評價。輕戰略就是一種戰略試錯方式,他用敏捷迭代的方法,匯聚企業高管和決策層的群體智慧,在不斷的試錯迭代中尋找出未來的戰略方向。
下乘死磕
有人可能會笑,死磕也叫戰略嗎?這也叫戰略境界嗎?你還別說,真有人熱衷于死磕。通常熱衷于死磕的人,都是那種極端固執的戰略堅守派。他們對某種技術、對某種能力成為思維定勢的習慣渾然不知,而愿意一錯再錯,不撞南墻不回頭。這種人在那些以技術為導向的初創企業中非常常見。他們抱持著對某種技術的迷戀,不愿意放手,寧愿在一條道上跑死累死。其實他們完全可以采用試錯的戰略,一旦發現不對,調整自己對問題的認知和假設,重新挑戰自己的思維和方向,有可能走出這種一錯再錯的困境。但是,人的思想就是這么奇怪,而且很難改變。碰到這樣特別堅持的主兒,你只能敬而遠之。還有一種死磕,也是最可怕的,就是活在自己的過去,從而錯失了對趨勢的判斷。當今世界上有兩大事件正揭示出來,這種死磕式的戰略誤判是多么的可怕。
中美之間的矛盾
其一就是美國對中國的戰略敵意。
如果我們開放地詢問:未來中國無論從經濟上還是從在亞洲的地位上,會崛起甚至超越美國嗎?我相信明智的人都會給出肯定的答案。問題的另外一面,美國這樣走下去,會逐漸被中國超越,并且削弱它在全球的統治地位嗎?同樣,明智的人們也會給出肯定的答案。這就是趨勢,是現實,也是未來。
但是,美國的政治階層和精英階層不愿意接受,寧愿與中國展開激烈的博弈,去進行各種圍堵和搏殺。如果說瘋狂的特朗普政府在他們任內使出了各種狠招兒、昏招、辣招,對中國進行各種圍堵只是開始的話,這種戰略上的不可持續性似乎并沒有警醒今天的拜登政府,他們試圖聯合全球的盟友們繼續圍堵中國,封殺中國,在技術上、軍事上、外交上、全球聯盟上孤立中國,扼殺或者至少減緩中國的發展。但是他們不愿意承認的一個事實是,中國已經深深嵌入了全球的產業,要割斷中國與全球的聯系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況且每個國家都要生存,東亞、東南亞乃至歐洲各國都希望與中國保持經貿聯系,從而維持自身的繁榮和發展。與中國作對對他們有什么好處?他們又不是地緣政治的獲益者,憑什么說服他們圍堵和打壓中國呢?所以,已經在特朗普時代一錯再錯的美國,如果在拜登時代繼續錯下去,其后果無非兩個,美國徹底認栽,或者美國挑起激烈的沖突,用極端的戰爭方式來阻斷中國的發展。但這肯定是彼此毀滅,沒有更好的結局了。
臺灣的執迷
第二個讓人嘆息的一錯再錯的例子就是臺灣。今天的臺灣在經濟上更加依賴中國,其46%以上的外貿收入來自于與大陸的貿易,而且獲利頗豐。但是政治上獨立的態勢愈發彰顯,并且和大陸愈發顯示敵對的態度。請問這樣的態勢能夠持續下去嗎?明眼人都知道不可能。中國收復臺灣的意志是堅決的,臺灣對中國的經濟依附又是如此深重,從戰略上出口在哪里?一味的死磕嗎?一味的一錯再錯嗎?其結果也必將是玉石俱焚似的。
有人說死磕似的一錯再錯,似乎不那么明智,不會有人做出這樣的戰略決策。但是今天的美國和今天的臺灣正在做這樣的事情!
讓我們把題目再拉回到現實的企業層面。在今天所有的戰略決策的時候,每一個決策者和戰略參與者不妨反躬自省,問問自己,你現在的決策是在什么境界?是謀勢呢?是試錯呢?還是死磕?如此才有可能跳出戰略決策中的那些細枝末節,讓自己站在一個恰當的位置,做出恰當的戰略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