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互聯網時代有一個摩爾定律,每隔一段時間它的效率、計算速度、存儲能力都會翻番。
回過頭來看,1991年電子郵件剛剛大規模在美國投入使用時,有了電子郵件可以實時進行溝通,25年前我們覺得這是一種小小的革命,但現在看起來就更不以為然。每隔若干年就有新的概念出現,而且都能夠落到實處。
《華爾街日報》五年前所提出的一個觀點很有道理:移動互聯網是一個多維度、由幾種技術結合到一起的化學反應,甚至是一個核反應。有了互聯網,你用到的所有東西自動會保存,即便是刻意刪掉也未必能消除痕跡。
互聯網就像一個大漏斗一樣,把我們所有網上的活動全部都記錄下來,這有點可怕,因為我們每個人都變透明了。像希拉里輸掉這次美國大選,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你就算能夠把以前發過的郵件給刪掉,但是別人至少能知道曾經有過這些郵件。這個記錄你是沒有辦法100%刪掉的。
李克強總理非常重視智能制造,其中包括“中國制造2025”、“3D打印”、“智能機器人”等等新的概念。前瞻性的眼光還是很重要的,我記得五年前我在課上講到3D打印的時候,很多同學都覺得這有點開玩笑,或者覺得大概鬧著玩可以,真的要進行工業化運用,似乎是遙不可及的。
但是,現在才幾年功夫,3D打印已經在工業當中大量使用。因人而異的個性化產品,幾乎都必須得用智能制造,而不可能用傳統的流水線方式來實現。
大家都知道有一個所謂“長尾”的概念,這條供需曲線,頭部很大,尾部很長。中國企業一般擅長的是做頭不做尾,頭部相對來說比較契合我們的基因,也就是說我們做“量”是非常擅長的,追求的就是規模經濟,而尾部的東西相對龐雜、總量也沒有多少,大家做起來似乎沒什么興趣。
但是現在發生了什么呢?大量的人從頭部向尾部走。也就是說這條曲線變得比較平了,這樣一條平的曲線對中國企業帶來的風險是什么?
如果你原來是做頭部的,你現在依然做“頭”,你會發現你的量不夠了,生產成本比原來高很多。現在小規模的流水線,依然能讓頭尾相連,更適應個性化的生產方式。一部分企業已經走在前面,但是更多的重工業會發現這個改變太難實現。
我研究過一家鋼鐵企業,他們也盡可能地自己下游的客戶,用類似于工業4.0的理念進行實時溝通——我為你生產出來的鋼材要更加貼近你的需求。大家知道鋼材的生產是標準化的,在建筑行業,鋼筋、鋼條一般由具體的房產開發商讓服務商進行切割,再運到工地。
但現在,如果鋼廠可以直接和一些大的用鋼企業,比如說房地產開發商有這樣的一種溝通,那就可以減少中間這個環節。只要你的量不是太少,我就可以直接按照你的尺寸來提供你想要的鋼材。所以說不是只有輕工業在轉型,對重工業來說盡管挑戰更大一些,但是也仍有機會做精益生產。
另外,互聯網時代的長尾銷售變得空前容易。原來長尾很難賣的掉,暢銷書在書店能找到,非暢銷書你得去淘。亞馬遜起家就在這兒,越是長尾的領域,用互聯網的方式進行銷售就越有優勢。除此之前,傳統行業也可以做到個性化,若干年前海爾的張瑞敏就說了,原來我們是幾個型號生產幾百萬臺產品,未來可能要幾百個型號才能生產幾百萬臺。也就是說——總的生產量不變,但是我們要從幾個型號被迫變成提供幾百個型號。
個性化的、小眾的、特定群體的需求會變得越來越重要。只做一個標準化產品,用一招鮮吃遍天以后就比較困難。
互聯網時代的三大變化
在這樣的一個大背景下,我們總結一下帶來的三大變化:
首先,中國已經成為主要的互聯網市場,消費者日趨成熟。上網人數顯著增加,電子商務蓬勃發展。
我們從這個圖可以看出,80、90后群體比剩下所有群體加起來的人數還要多。所以你的產品所服務的人群不同,差別就會非常大。比如《小時代》是樂視拍的第一個電影,很多人可能對這部電影不感興趣,無法理解為什么這個片子會有那么高的票房。實際上是因為這個產品針對的人群不是你。
其次,對長尾需求的有效滿足,與第三次工業革命的定制化產品相契合。
《小時代》把郭敬明的這本書拿來拍,風險是比較小的,因為有上億的年輕人看過這本書,而且很多人都是粉絲。但是這些粉絲到底是什么人,特質是什么,你在改編的時候如果不清楚,就很有可能會出差錯。所以后來他們根據大數據來分析,把這個客戶畫像刻畫出來,然后在改編的時候向他們的偏好靠攏,再做改編就很容易了,植入廣告也更有針對性。如果整個行業的環境或者格局在演變,你還是用原來的方式去做,肯定是不合適的。
第三,交易成本降低,交易信息透明化,要做到差異化也越來越困難。
這兩年O2O的失敗俯拾皆是,這和國家的“雙創”政策有關系,很多剛畢業的大學生,沒有什么特殊的技能,兩三個人搞一個APP就創業了,基本都和O2O有關,這種創業基本都必死無疑。這是一種羊群效應,你把并不適合創業的人大量趕去創業,失敗率肯定急劇提高。但是失敗率高并不等于說這個概念本身不成立。
長江商學院校友做的VIPKID在網上提供英語教學,成長的速度就很快,前不久融資又融到了1億美元,受到很多人的認可。外教面對面教英文,這是一個痛點,某種意義上在中國市場中也是一個剛需。
國內的這些外教基本都不是教英文出身的,在座的各位你到國外去也可以教中文,但是你的中文一定可以教得很好嗎?不是會英文的人一定英文都教得很好,所以他是把北美那些從小教英文的老師的碎片化時間整合起來,通過互聯網和國內的小孩一對一進行交流,時間成本降到極致,因為不用花路上的時間。在你方便的時間用這個網絡直接就做到了,所以我想這種O2O類型還是可行的。
互聯網時代下的開放式創新思維
原來我們做傳統的戰略分析,會優先或者花大部分時間分析對手,因為對手可以搶走我們的市場份額,可以削弱我們實力甚至把我們打敗,但現在我們意識到最危險的可能是外來物種,因為外來物種有可能毀滅整個領域。
有人預測說某一天交通廣播臺也許會消亡。如果交通廣播臺真的消亡,那應該說是死在誰的手里?是死在他的同行、他的競爭對手手里嗎?不是。是打車軟件、導航軟件和喜馬拉雅這樣的互聯網電臺。因為原來聽交通臺最多的就是出租車司機,他們要根據電臺提供的路況來決定路線怎么走,現在手機上開著高德就能把實時路況全部呈現在你眼前,就不需要聽交通臺了。更何況他還要搶單,同時聽交通臺也會有沖突;不搶單的時候他可能聽喜馬拉雅或者別的內容。
所以外來的物種可能干干凈凈地把你干掉,翻墻、跨界的打法層出不窮,這是我們必須要優先加以考慮的。
傳統企業視自己的技術為安身立命的根本。傳統經濟時代最核心的是技術。互聯網時代技術仍然很重要,但是還需要開放的創新的思維。
比方說最典型的就是電腦的操作系統Linux,因為當年有一個軟件工程師有感于微軟對于操作系統的壟斷,他自己搞了一個很簡單的原型放到網上,邀請軟件工程師參與進來,用自己的業余時間來參與這個項目,整個項目最后變成可以取代微軟操作系統的一個免費的軟件。
這樣的開放式產品創新,在沒有互聯網的時代是無法想象的。我們現在的共享經濟、眾籌、眾包都是用很低成本甚至免費的方式把原來很難做到的、或者說是成本很高的工作做了。國內的企業有些也走的挺前沿的,至少想法很好。
據說杭州圖書館就做了一個比較不錯的創新,就是你可以裝他的APP,到書店你如果看中一本書掃一下,這個APP上就可以顯示出來圖書館有沒有。如果滿足某些條件你就刻意直接用APP付費然后把書拿走,也就是圖書館幫你把錢付了,你的責任是看完以后要把書還給圖書館。如果你的朋友也想看這本書,你們兩個人之間用APP掃一下,這本書就轉到他的名下,他負責把這個書再還掉,這個流通已經開始進行。
原來圖書館要有工作人員作為買手來決定我們應該買哪些書,買來以后還要把標簽什么都貼好,放到合適的位置上,然后想辦法鼓勵大家來借書,這樣這個書才能流通起來。現在,自發的讀者已經讓比較受歡迎的書實現了流通。他的社會價值不就已經體現了嗎?這說明了互聯網思維的這套打法是很不一樣的。
還有粉絲經濟,傳統的企業都認為自己是懂粉絲的,我們也為自己的粉絲提供了很多的價值等等。但是你深入挖掘一下,就會發現他們所謂的粉絲經濟還是停留在相當原始的水平上,和真正的互聯網公司的玩法不在同一個層面。
羅輯思維曾專門出了本書《場景革命》來描述他們的理論,怎么在特定場景之下來玩轉粉絲。他們后來賣月餅也賣到上百萬的量,不是自己給自己買月餅,而是你必須買了送給別人,并且是在羅輯思維的群里進行。應該給誰買月餅、誰能夠收到很多的月餅券,就說明誰的人氣超高,這就跟網紅直播的時候收到很多飛機禮物差不多。這就是不同于以前的玩法,我們也要加以留意。
什么是互聯網思維?以小米為例
那么,到底什么是互聯網思維?我們從小米的例子談起。
雷軍用四個詞總結了他眼中的互聯網思維:專注、極致、口碑、快。這四個方面里最關鍵的就是口碑,要發動百萬發燒友一起來做手機,這個口碑效應是最最關鍵的。它背后就是社會化營銷,也就是真正把用戶當朋友,讓他們有一種強烈的參與感。
如果我們把小米的商業模式總結一下,那就是三大支柱:
第一個支柱:軟硬件的結合
盡一切可能讓用戶尖叫,用當時最好配置的芯片,還有其他的一些要素,組合到賣一部1999元的產品,這讓當時的人感到匪夷所思,同樣配置的華為手機要賣4000元,蘋果三星要賣到6000元以上,只賣1999元的確是讓人忍不住要尖叫的。
第二個支柱:社會化營銷
小米前幾年完全是不做廣告的,完全用論壇、微博、微信,雷軍自己整天泡在論壇里,有上百人的團隊在論壇上注水發各種各樣的帖子,全部是用社會化的方式來做營銷。廣告成本和渠道成本對傳統廠家來說是非常高的,這兩項加在一起差不多要占總成本的30%-40%。所以小米把這些傳統品牌的百分之三四十的成本降到個位數,才能有讓人尖叫的價格。
但是小米有三大短板:研發、制造、零部件
這三個短板其實都是一開始都有的。技術雖然挖了很牛的人,但是畢竟這家公司以前是沒有做過手機的。這個問題之所以能解決,是因為他們切入的時間點比較好,趕上智能手機的爆炸式發展,不像十幾年前如果一個外行直接做手機,很多東西都得自己來做。
2010年前后,技術已經比較成熟,基本的技術平臺拿過來就差不多能用,再加上自己有一些牛人,出一臺能打七八十分的手機應該已經是可以了。
制造的問題,就是代工企業和零部件企業不愿意接他們的單。一是他們名不見經傳,二是量太少的話沒辦法接你的單。前一百家手機零部件供應商,有92家一口回絕了,說對不起,我們沒有剩余的產能里給你們供貨。
其實他們只是對于這種新的企業心存疑慮,擔心供貨了最后卻拖欠貨款,如果不付或者拖的很長到時候他們就很被動,所以一般不大愿意和這些初創的企業打交道,因為可能有賬期問題。
這兩個問題小米是怎么解決的?
有的是靠死磕,比如說夏普可以提供液晶顯示屏,但是一開始他們回絕了小米。后來日本發生地震了,福島核電站泄露,在那樣的非常時期,雷軍帶了兩個高管坐著幾乎空無一人的飛機到日本去和夏普談合作。夏普就想別人都在逃離日本,你們卻在核泄露的時候來和我們談合作,可見誠意十足。精誠所致、金石為開,這個生意必須是要給你們的。
但是這種事也是偶遇,你也不可能指望每天都核泄露,再如法炮制,這肯定是行不通的,但是你只要能磕下幾個,后面就慢慢容易了,比如你跟別的廠商說,夏普給我們供貨,那他會覺得你應該還是比較靠譜的。
第三個支柱:打一個時間差
也就是預售的模式。這個模式也不是小米發明的,房地產公司早就這么干了。我有500套房子要賣,我不可能直接就開盤,所以房地產公司往往怎么做?說我們要預售,你拿2萬塊過來我到時候給你抵5萬,2萬抵5萬其實也只是便宜了3萬塊錢,相對于整個房子的價格是可以忽略不計的。但是我先把潛在客戶用這種方式抓到手里,等到積累了800個潛在客戶我就開盤,這樣產能很快就能消化掉。
小米跟它有點類似,發布的時候定價1999元讓人尖叫,但問題是當下買不到產品。前面是造勢,后面是保持饑餓營銷,其實饑餓營銷或者吊胃口只是一個副產品。主要目的是你先下單,下單數額積累到500萬我就一次性找零部件供應商采購。
因為零敲碎打的話,供應商不愿意生產,但一次性采購500萬就比較有余地了,代工企業也是一樣,下單500萬、1000萬后你就有可能把我的單子安插進去,正常銷售就可以進行。所以一開始看似虧損,但是進入正常銷售以后其實是有利潤的,硬件不賠錢,然后把量就這么做起來了。
用一個時間差不但實現了兩邊的有效配合,而且如果真的下單買零部件是在這個時間點,零部件的成本就已經下降了。我前面講過摩爾定律,每隔18個月這些零部件的成本都要降一半,如果晚一個月、兩個月再下單,效果是完全不一樣的。
但是這里還存在一個潛在問題,整個配置雖然在前期造勢的時候是令人尖叫的,真的到正常銷售的時候,技術即使還在保持領先,但是已經不能跟當年相比了。
(本文為長江商學院副院長、戰略學副教授滕斌圣2016年12月在百度長江學堂的演講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