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富士康科技集團總裁郭臺銘最近很忙,就在3月1日廣州10.5代顯示器產業園的動工儀式前一天,他飛行了20多個小時,從美國一路奔波經臺北、深圳,最后到達廣州。
按照郭臺銘的規劃,這次在廣州增城區大規模“動土”,并不是單純建造一個超大規模的代工廠。
“這個園區不僅僅是工廠,是工業化的新城,增城意味著增加一個新的科技城。”郭臺銘說,“8K影像技術是人工智能學習的根本科技,在顯示屏之外,我們還帶來了全產業鏈,今天齊聚了100多家設備、材料供應商,一同打造科技新城。”
郭臺銘意圖用富士康帶領夏普,涉足醫療、健康、教育、汽車等領域,瞄準物聯網、智能城市的建設,只是傳統的“血汗工廠”形象還是讓外界對此規劃頗有些擔心。
不過,伴隨著富士康員工構成發生的轉變,逐漸成為員工主力軍的90后所帶來的生活方式也在影響著這個制造王國的內部環境。也許這就是郭臺銘在廣州打造科技新城的底氣和決心。
“像美國西點軍校的畢業生一樣,畢業以后一定要上戰場。不上戰場的話,沒有辦法磨練成一個將軍,我們現在也是這個理念。”郭臺銘對記者表示,過去富士康招人的時候招的是農民工,現在富士康希望能有農民工程師、農民大學生。
120萬員工的“電競盛宴”
去年平安夜,深圳富士康龍華園區C1禮堂里正在舉辦一場屬于120萬富士康員工的“電競盛宴”。最終,代表深圳園區的GOD戰隊在富士康全國120萬員工中經過層層角逐,在《英雄聯盟》決賽中擊敗了來自太原園區的隊伍。
“去年從夏天到12月的總決賽,我們一共擊敗了20多個對手才拿到冠軍。”
GOD戰隊的選手黃彥超向記者表示,與自己在學生時代參加的網吧比賽不同,這次的決賽舞臺是一個可以容納近2000人的場館,不僅有熱舞與COSER的表演,自己也要穿上像職業戰隊那樣的隊服在 “戰斗”,每一次精妙的操作與配合都會換來臺下觀眾的各種尖叫。
當90后“網癮少年”成富士康流水線主力,郭臺銘如何管人?
為了準備比賽,黃彥超必須留出時間與隊友訓練配合。由于富士康的一線員工都是倒班制的流水線工作,能夠配合五個隊員的時間,一起訓練的情況并不多。有將近一半的練習都只是兩個人一起打打“雙排”,然后再找時間集中五個人一起去練習戰術配合。
黃彥超說,“通過平時的練習與觀看職業比賽的視頻,我們已經有比較固定成熟的三套戰術組合。”跟平時在流水線的工作一般,在比賽中,黃彥超與隊友們的配合精準到位,最終拿下了決賽。
黃彥超這樣的《英雄聯盟》玩家在富士康員工中為數不少,對于大多數的“廠哥”來說,在結束一天忙碌的工作后,跑去園區里的網吧或是在家里的電腦前開一局,是最好的休閑方式。
“對于男生來說,《英雄聯盟》是我與之前的同學最好的溝通方式,一起開一局勝過千言萬語。”黃彥超說。
還沒有深入了解《英雄聯盟》之前,富士康集團深圳園區的工會文體部部長朱春霞與很多不接觸游戲與電競的人士一樣,覺得這些年輕人就是一群“網癮少年”。
當90后“網癮少年”成富士康流水線主力,郭臺銘如何管人?
“做了一些基本調研后發現,電競與傳統印象中的網游不同,它是一種運動和生活方式,并不是那種充值獲取極品裝備就能笑傲江湖的游戲,而是需要和隊友一起,通過操作與團隊配合才能贏得比賽。”
朱春霞說,對電競有了基本了解之后,仿佛上帝為她打開了一道門,幾乎一下子就“秒懂”周圍年輕人平時的談話內容。在休息日的園區里,經常能見到員工們三五成群地討論電競戰術。以前,朱春霞幾乎就跟聽“天書”一樣。
去年7月8日,富士康集團深圳園區工會還組建了首個電競社團,之后各事業群又組建分社團,只要對電競感興趣的員工都可加入。
僅僅一個多月時間,深圳園區電競社團已吸納成員一千多名。類似的情況,其他地方的富士康園區同步發生著。
由于全國各園區有數千人報名參加《英雄聯盟》比賽,在網吧海選階段只能進行單場淘汰的形式,這樣一來就增加了不少偶然性。
在海選現場,朱春霞見到有的隊伍因為翻盤而擁抱歡呼,也見過有的隊伍因為失利掩面流淚,甚至見到出現失誤后隊員間相互拌嘴,但緊接著又在勝利后擊掌慶祝。
朱春霞感嘆,以前富士康在內部舉辦一些常規的足球賽、籃球賽都難以調動員工的參與熱情,“辦足球賽,只是喜歡踢球的人參與,能夠來現場看球的人特別少,而辦電競不光是參與的人多,來看比賽的人也特別多。”
對朱春霞來說,這多少有點意外,電競逐漸成為全國各地富士康園區的主流娛樂休閑方式。而利用員工最喜歡的娛樂方式來引導,將優化富士康內部的員工管理。
從“民工”到“技工”
如果要給自己的身份貼上標簽,黃彥超從來不會覺得是“民工”,而是一名“技工”,盡管他的工作性質與前輩們沒有太多分別——都在流水線上作業。
黃彥超對自己工作的描述中,有著相當多的專業術語,他的工作內容與自動化、半自動化這些非常貼近,這種工作的確是不能單靠“蠻力”能夠解決的。
在黃彥超的概念中,“民工”是通常意義上的普通工人,一般不需要任何教育背景就能入職,“不是傻子就行”,工作內容是流水線裝配作業。
當90后“網癮少年”成富士康流水線主力,郭臺銘如何管人?
如果表現較好,這些普通工人會被晉升為“傳技人”,負責指導其他人工作。傳技人如果得到再次升遷,就成為流水線線長,這基本上是他們所能達到的最高職業成就。
一個沒有接受過大專或以上學歷的普通工人,幾乎不可能轉為“師級”干部,只能依靠自己的雙手、磨損自己的脊椎、消耗自己的勞動力。
如果還是那種工作,我是不會做的。”黃彥超表達出來的想法與眾多年輕人一致,90后、95后這些新時代的產業工人不愿意從事單調重復、薪資低的裝配線工作,這直接導致了工廠的用工難、用工荒等問題。
為了適應新趨勢,富士康開始尋求轉型,提升自動化程度是提高勞動生產率的最直接方法。
郭臺銘曾在2011年公開表示,富士康要在2014年裝配100萬臺機械臂,在5到 10年內完成首批自動化工廠,也就是所謂的“百萬機器人計劃”。從黃彥超的自身定位來看,這項計劃確實按照計劃在進行。
郭臺銘還有著一顆強烈的“技術夢”,今年 1 月富士康戰略投資摩拜單車,正式入局共享單車市場就是一個典型例子。當時,郭臺銘強調,富士康與摩拜的合作,不僅是單純代工摩拜單車,而且還負責設計開發,以提升摩拜單車的市占率。
富士康想把生產領域幾十年的經驗轉化為生產上的創新。如果涉及到自動化生產和技術創新,就意味著產業工人要有較高的文化素質,否則無法完成一些相對復雜的勞動。
因此,今年春節過后,郭臺銘對外表示,富士康急需招募大量員工,計劃在今年招收 1.2 萬名大學生,6000 名中專生。不同于以往的招募,這次招工涉及工業互聯網、人工智能、大數據、機器人等創新領域。
相比于前輩們,黃彥超們大多都完成了高中、職高的學業,有著較強的接受能力和自我表達的意愿,至少要經過兩三個月的培訓才能上崗。
“(新員工)自我表達意愿遠遠高于之前,所以做電競比賽就出現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朱春霞表示,黃彥超和他的隊友們代表深圳打進了最后的決賽,直接刺激了比賽的“票房”,原本1200個左右的座位根本不夠,還有幾百人在場外無法進場,作為主辦方的騰訊臨時決定讓剩下的幾百人在二樓觀看比賽。
“1000多個人不到10分鐘的時間,幾乎不需要太多管控就排好隊進場落座,這是我們辦任何比賽都不曾看到的場面。”《英雄聯盟》非職業賽賽事推廣經理林國鎮一直在感嘆富士康員工的紀律性與組織性。
搬出園區,面對實際的柴米油鹽
“搬出去的時候太匆忙,有點被房東坑了,其實園區周圍也有很多更加實惠的房源。”黃彥超對記者表示,今年過年后回到深圳,便開始盤算搬出去住。
盡管住在富士康園區里相當方便,生活成本也比搬出去住小很多,但畢竟四個人一間的宿舍不太方便,“我們都是倒班制,有些活動還是會打擾到其他人休息,這樣不太好。”
當90后“網癮少年”成富士康流水線主力,郭臺銘如何管人?
富士康的園區在全國的一二三線城市都有分布,園區內有幼兒園、超市商場、醫院等一系列完整配套,每個大型的富士康園區都是一個小社區。
哪怕在園區之外,也是以富士康園區這個龐大生態圈為原點進行輻射。
比如,深圳觀瀾街道的地區總面積約為34.6平方公里,居住在這里的人口接近百萬,而其中擁有戶籍的本地人只有2.46萬人左右。
隨著富士康園區拔地而起,數以十萬計的工人涌入,帶來的巨大商機又吸引了大量來做生意的外地人。
當年富士康接下蘋果手機的單子,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的時候,這里的工人“多得像螞蟻一樣”,附近的超市、網吧、宿舍生意非常好,只要是跟富士康的工人們有關的事兒,都能賺到錢。
黃彥超的房東便是盡享土地帶來財富的深圳本地人,他們盡量利用每一寸土地去建造民房。一時間,鴿子籠一般的廉價公寓鱗次櫛比,每家都貼著大大的字“提供網絡”。某個昏黃的周末傍晚,黃彥超走進了這片極為不規則的建筑群中。
搬出園區,黃彥超就開始面對比較實際的“柴米油鹽”,“之前住宿舍一個月給300元,現在自己租房子,每月租金500元,還得支付水電網費等雜費。”
盡管如此,像黃彥超這樣在適應富士康工作后選擇搬出的員工不在少數,畢竟相對獨立自由的空間是年輕人極為向往的。而對于員工們的住宿選擇,富士康也持開放態度。
“住在哪里是員工自己的權利,員工如果談戀愛、結婚生子,讓他們一直住在園區里也不是特別合適。”朱春霞對《21CBR》記者表示。
黃彥超找到了一個步行5分鐘就可以到達園區的單間并精心布置,他買來一些簡易家具,甚至還給出租屋貼上了墻紙,“就是讓這里看上去有點生活氣息,畢竟這和宿舍還是不同的。”
對“外界”的渴望,推動人性化管理進化
與前輩們相比,黃彥超們對于“外面的世界”頗為感興趣,在微信上,黃彥超經常與同事們討論一些社會熱點話題,也經常因為意見不統一而在網絡上“撕逼”。
黃彥超們并不會一味埋頭苦干,想著賺錢回到老家過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而他的前輩們正因抱著這種念頭去工作,才會堅持相對豐厚,卻透支青春與體力的加班。
對“外面的世界”的渴望,客觀上推動著富士康在人力管理上的進化,嚴格的軍事化管理已經不切實際。富士康開始采取人性化管理,設置更為多樣化的員工上升通道。“我還是想再多學一些技術,這樣會在晉升上更有優勢。”黃彥超說。
前幾年的“跳樓”事件也讓郭臺銘開始反思,富士康的管理體制是否符合時代發展?郭臺銘經常來到一線生產線了解員工的工作生活狀態,90后員工已成為富士康的“中流砥柱”。
郭臺銘發現,年輕一代的產業工人的生活習慣與行為方式和之前大為不同,“郭總裁說得很直接,不能再用傳統的方式去思考員工的行為。” 朱春霞說。
事實上,富士康的人員結構發生了不小變化,富士康人力資源高級總監張占武在筆記本上寫著富士康各學歷層次員工占比,其中本科約7%、大專生約11%、高中約40%、初中學歷約37%。
“這是一個大概的數據,不是特別準確,因為現實招工時很多員工學歷無法確認清楚。”張占武補充說。
為了留住年輕一代的產業工人,富士康開始迎合他們的需求進行改變,比如推動電競在富士康的發展,可以拉近管理層與一線員工的距離。
郭臺銘近期一系列舉動,也預示著富士康規劃方向,內地將成為富士康未來發展的重心。
早在去年,廣州市政府與富士康子公司堺顯示器制品株式會社(SDP)簽約合作,在廣州東部的增城建設產業園區,該項目一期總投資610億元,是改革開放以來廣州單筆投資額最大的先進制造業項目。
當90后“網癮少年”成富士康流水線主力,郭臺銘如何管人?
如果現在還單純地將富士康在內地的業務定位在“代工廠”上顯然不合適。
“我們的位置屬于年輕人,希望他們是實體經濟的接班人。”郭臺銘說,“富士康的工廠將來會大量進行自動化生產,多出來的人力我們就用來做設計和研發,如果深圳要變成中國的硅谷,先進的制造技術必須與先進的產品設計相結合。”
為了留住人才,富士康也開始效仿騰訊、阿里等互聯網公司的做法,豐富與提高員工待遇。張占武稱,富士康會向政府申請更多的安居房,解決優秀大學生人才的實際問題,考慮通過對優秀大學生進行配股配房等待遇,以留住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