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夜,少女史達琳從黑暗中驚醒,她聽到凄厲的尖叫聲,是牲口棚里的羔羊正在遭到宰殺,強烈的恐懼感讓史達琳逃離了牧場……
這是小說《沉默的羔羊》中的一個片段,篇幅不多,卻成為扭轉主人公命運的關鍵。羊叫聲在史達琳幼小的心靈上刻下深深的創痕,她由此下決心與命運抗爭,并最終成為聯邦調查局的一名特工,實現了從羔羊到救贖者的轉變。
和公權力相比,個人就如同羔羊,在成為公權力的祭品時被迫發出尖叫。備受關注的光大證券“烏龍指”事件,讓楊劍波(原光大證券策略投資部總經理)被迫走到聚光燈下。面對證監會終身禁入市場的處罰,他沒有選擇沉默,而是一紙訴狀將證監會告上法庭。
在4月3日一審開庭后,審判結果遲遲未出,原因是“案情復雜”,北京市一中院將最多延期三個月宣判,也就是說,案件將在8月18日之前宣判。
就在等待判決的空檔期,投資者訴光大證券內幕交易索賠案將于6月10日在上海市二中院開庭進行證據交換,而投資者能否獲賠可能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楊劍波案的判決結果。
作為“烏龍指”事件的重要關系人,楊劍波對投資者索賠案又有怎樣的看法?嘩變之后,楊又過著怎樣的生活?
6月3日,《投資時報》記者撥通了楊劍波的電話,對于媒體的采訪,他顯得比較謹慎,表示在此敏感期間,他需要和律師協商后再作出答復。
當晚,他又給記者發來一段觀點:從邏輯上講,行政訴訟尚未終結,光大證券是否構成內幕交易有待司法裁判,在此司法程序完成之前,內幕交易尚有不確定性;上海的民事案件理應等待北京的行政審判結果。否則,上海法院有可能面臨內幕交易是否構成的問題,而這恰恰是行政訴訟所要解決的問題,而不是上海民事訴訟所能審判的事項。
資本大鱷變身楊教授
“烏龍指”事件令楊劍波的人生軌跡發生了重大轉折,從呼風喚雨的資本大鱷,變為普通的大學老師。
今年1月份,楊劍波正式在上海財經大學入職,擔任商學院金融學教授兼金融實驗室主任,教學相關工作主要針對全職和非全職的工商管理碩士。楊劍波告訴記者,他已經上了一個學期的課,主要是MBA以及高級培訓課程,金融學的授課內容更加側重于實務層面。“上學期沒有安排EMBA,未來可能會安排。目前沒有帶研究生,除了授課,學校也有邀請他主持一些重大的課題”。
“在一流高校里,教授的工作內容,講課只是一方面,其實主要是做研究,這和外界對大學教授的理解有些偏差。”楊劍波說。
為什么要回歸校園,而不繼續在金融行業任職?楊建波表示,當時可以選擇非證券行業的金融機構,包括商業銀行、保險公司、信托公司、境外投資銀行等,但自己刻意選擇了相對慢節奏的工作,“也是想借此調整一下節奏,恢復一下身體,過去透支太厲害。”
《投資時報》記者6月5日走進上海財經大學校園,詢問了多位學生,他們都知道楊劍波是該校教授,除了光大證券事件影響外,其校友的身份也引起了學生們的關注。
上海財經大學MBA中心負責教務的老師殷俊對記者稱,“楊劍波在春一期開的一門課,早在4月份就結束了;春二期則沒有開課。”據他介紹,春一期開的課是金融實務研究,針對金融計量等兩個專業的MBA學生開的選修課,楊劍波的課很受歡迎,80多個座位的大教室全滿,還有部分沒有選課的學生前來旁聽。
至于楊劍波為什么只開一門課?殷俊表示,一方面是因為剛來,需要一個適應的時間;另一方面,楊還有其他研究任務。
該校金融學院讀研一的學生方大偉對記者說:“楊劍波是校友也是名人,大家都從新聞上看到的,據去旁聽的同學說,他的課很火爆。不過他開的是商學院的MBA課程,所以金融學院的學生沒法選修,只能旁聽。”
金融學院另一位學生也告訴記者,“本學期見過他,不過他的課主要對象是MBA以及特別有來頭的學生,不對一般的本科生和研究生開課。”
另一位本科生則表示,楊劍波是名人,他的課肯定選不上的。
“生活方式更健康了”
雖然告別了光鮮的金融業,但楊劍波還是比較享受目前的生活狀態。對于工作上的巨大變化,他淡然處之,表示并沒有落差感。“生活方式和節奏與之前有一定區別,其實更加健康了。心態不需要太多調整,我是個能夠很快適應新環境以及新工作方式的人。”
課余時間,他依然保持著過去的愛好,閱讀、看電影、旅游、鍛煉。喜歡看的書籍和電影也和以前基本一致,主要是歷史、人文以及自然科學類。由于工作已不似在證券公司時繁忙,他有了更多自己的時間,釣魚成為他新的愛好,此外還有寫作,不時會應邀給媒體寫專欄。
楊劍波的微博上,粉絲數已達43萬人,他時常發布關于光大證券“烏龍指”案件的相關報道及評論。不過記者注意到,最近他也開始轉發其他方面的新聞報道,比如京東上市、個股期權延遲推出等事件。
目前,楊劍波對證券市場及量化投資領域是否還保持密切的關注,他主要關注哪方面財經新聞?對于記者的問題,楊劍波表示,“其實我一直關注各方面新聞,微博體現的只是我的一個方面或少數方面,有的思想和興趣不一定都需要展現出來。就像‘8·16’之前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我,我也幾乎不上報一樣。我是很低調之人,并不追求媒體的曝光和追逐。”
他和以前工作圈子的朋友也時而會有聯系,但比起談論證券市場的問題,和生活相關的話題多了起來。
談到對未來工作生活的規劃時,楊劍波表示,不排除終身任教的可能,職業上可能會更加追求綜合的滿足感。
呼吁更多陽光照進司法
羔羊也要尖叫,即使留下的僅是悲鳴。
“民告官”注定是一條艱難曲折的道路,楊劍波坦言在狀告證監會的過程中,自己也有相當的壓力以及一些需要克服的東西。“但我一直心態都很好。從來沒有心理不適,更沒有沮喪過。”
案件延期三個月宣判引發了市場的諸多猜想,對此,楊劍波認為,“在目前聚集了這么多信息和資料、信息相對對稱的情況下法院都覺得復雜需要延期三個月,而證監會當時差不多一個星期就內部定性,兩個星期就宣布處罰意見了。這不正說明了證監會處理太草率、處理程序和工作的質量上存在較大瑕疵么?”
雖然楊劍波的行為獲得了不少網友的支持,但從法律界傳來的多是不看好的聲音,內幕交易的定性和證監會的判罰很難推翻,楊劍波勝訴的可能性很小。
北京威諾律師事務所律師楊兆全對《投資時報》記者表示,作為公司的一分子,如果出現違法行為,公司要承擔責任,個人作為實際操作者也要承擔責任。對于公司下達的指令,執行者要有自己的判斷,如果違法,可以拒絕執行,否則就是助紂為虐。楊劍波作為一位專業人士,應該能夠判斷其行為是否違法。如果知道公司的指令會侵害市場的利益,侵害其他投資者的利益,還要繼續執行,那么公司和執行人受到處罰是合理合法的。
至于證監會對楊劍波的處罰是否過重,楊兆全認為,“輕重程度上可以商榷,但定性上沒有問題。他受到這樣的處罰我認為并不是純粹冤枉。”
那么楊劍波本人對訴訟抱有多大信心?“從各種跡象來看,中國越來越法制化,越來越進步,就這一點來說我肯定是有信心的。法院公開審理并進行現場直播也正說明了這一點。但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進步往往以落后者或既得利益者或濫用權力者的利益為代價,所以歷史進步中常見到的就是“否定之否定”的過程,存在上述幾種類型的人和利益集團阻撓甚至報復的可能性。簡言之,對進步的可能性和各種曲折性我都有充分的估計。”楊劍波說。
楊劍波提到,有位資深人士說過一句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些人低估了人民覺醒的程度”。而受處罰的另外一個人說,“我們看到過的冤假錯案太多,考慮到中國目前階段的國情,只好采用非公開的方式抗爭”。楊劍波著重向記者推薦了韓國電影《辯護人》。
談起訴訟的難點,楊劍波直言不諱。“可能有些人害怕丟了證監會作為一個執法機關、監管機構的面子。但是,如果在明明知道證監會有問題的情況下,因為照顧一個部委的面子而不讓它承擔應有的責任,對整個政府而言,是“凈輸(net loss)”。
楊劍波表示,公權力中濫用權力者覺得可以用過去習慣性的強力方式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不產生任何反彈。但是,隨著社會的發展,大眾的維權意識、法律意識以及對法治的追求、對潛規則的抗拒的程度都在提升。這是國家和社會進步的表現。而這種用法律的方式來維護自己權利的行為,又必將進一步提升公眾的法律意識和公民意識。
“自然人采用法律手段進行維權而非接受潛規則,就是對法律和司法的信任和尊重的表現。試想,大家都覺得潛規則盛行,法律無法戰勝潛規則,你覺得這個社會是個什么樣的社會?”
“陽光照的到的地方,黑暗的東西就會少”,楊劍波很認同這句話。
“之前,證監會希望以一種不透明的方式通過對信息的操縱,把這個案子在其可以控制的范疇內解決掉。但現在,法院把這個案件陽光化了。就像有些人說的,至少法院在明明知道證監會有很大問題(行政違法、濫用職權、隱瞞對其不利的證據等)的情況下還要包庇證監會的話,至少難度很大吧?撿芝麻丟西瓜的道理,我想不僅僅法院看得明白,更高層的領導也應該非常明白。人民群眾其實是有智慧的,怕的就是不陽光化、封鎖和扭曲信息。
無論結果如何,這起“民告官”案件定會在中國證券史上留下沉重的一筆。
還記得,在《沉默的羔羊》最后,少女終于可以睡得很沉,很甜,因為羔羊已經安靜。也許有一天,羊叫聲將不再充斥資本市場,羔羊們才能獲得救贖。
楊劍波,上海財經大學投資經濟管理學士,曼徹斯特大學計量金融學博士,于2004年12月到2013年12月就職于光大證券股份有限公司。并在2010—2013年期間,擔任策略投資部負責人。
2013年8月16日,光大證券爆發因程序錯誤引起的錯單事件,造成巨大敞口,根據風險中性的業務定位以及公司的風險管理制度,策略投資部進行了對沖。事后被證監會定性為內幕交易。楊劍波受證監會罰款60萬元及終身證券期貨市場禁入的處罰。楊劍波不服證監會的處罰,于2014年2月8日提起行政訴訟。北京市一中院接受了立案并于2014年4月3日開庭。目前尚未公布審判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