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信任與合作的博弈論分析

首先談一下誠信，在社會科學中，尤其在社會學領域中，一般把誠信理解為一種社會的資本，說到資本的概念，大家過去往往會提到物資資本、人力資本…… 但是實際上對于推動一個社會發展來講，非常重要的一點是社會資本的概念。而社會資本的概念背后是誠信與合作的問題，一個社會如果沒有社會成員之間的信任與合作，這個社會是沒有辦法向前發展的，社會學家往往是把誠信理解為一種

社會資本，推動社會發展向前的一種力量。從這個角度來講，你會發現越是發達國家，他信任的資本越是豐富，相對來講欠發達國家他的社會資本層面比較少。

有一個非常有名的斯坦福的社會經濟學家福山教授認為，可以把不同文化區分為低信任的文化和高信任的文化，低信任的文化是指信任與合作的關系建立在血緣關系；高信任的文化可以建立超越血緣的信任關系。中國、意大利的南部地區、法國屬于低信任文化，相對日本、德國、美國屬于高信任文化。這在社會經濟學領域中是一個非常有名的結論。

我們怎么看待中國是不是一個低信任的社會，最關鍵的是我們如何看待信任問題，信任在社會學領域中分成兩種信任：一種是基于人際關系形成的人格信任； 另外一種是超越人際關系產生的信任叫做系統的信任，這種信任是基于對一個貨幣、法律等一個國家制度體系形成的信任關系。

如果我們從這個角度理解信任，博弈論作為一個經濟學和數學的交叉理論， 他研究的問題是在這個社會中，社會成員之間是如何相互互動的。這種互動的關系既有良性的互動，也有惡性的互動。良性的互動是人和人之間建立起信任合作的關系，惡性互動是人和人之間建立競爭、不信任的對抗關系。剛剛去世的約 翰·納什教授1950年非常有名的代表作品是要論述：如果每個人都去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情況下，人和人之間到底能不能形成一種合作與信任的關系？他借助囚徒困境的問題，提出我們人類社會合作遇到的難題，當合作明明對合作的雙方都有好處的時候，為什么合作關系還會實現不了？

過去人類社會主要發掘出兩種機制解決這個問題，一種機制是基于重復博弈產生的互惠機制。互惠機制是兩個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相互打交道，如果今天我們打交道合作的過程中你選擇了不合作，選擇了背叛我，我可以在明天也背叛你。囚徒困境的例子，甲乙兩個人如果有一方背叛了另外一方，他們只做一錘子買賣， 沒有下次。但是如果兩個人是慣犯，經常需要合伙犯罪的話，甲背叛乙的時候就要考慮，我出去以后，下次他背叛我怎么辦？你要考慮到你維持合作給你帶來的長遠利益。否則這個長遠利益可以大于眼前利益的話，每個人都會選擇合作。由于存在長期互動、大家重視未來，你如果在眼前選擇背叛，對方在未來對你有懲罰行為，這樣的話，大家都會選擇合作。人和人之間的合作主要是通過關系來合作，關系帶來的是一種長期的、重復的關系。在中國社會，過去不管干什么事情都要先拉一個關系，先建一個關系，因為沒有關系就不會有合作。過去我們主要是重復博弈。

但是如果一個村民背井離鄉到別的地方去了，當他處于一個陌生社會的時 候，他馬上遭遇的是不合作的行為。中國社會過去不合作的現象也非常普遍，車船店腳衙，無罪也該殺。車費、船家、店家、腳夫、衙役，這些人為什么無罪名也該殺呢？因為這些人參加的博弈都是一次性博弈、一錘子買賣，一錘子買賣的時候，你是不會講誠信的。你作為一個君子，你要有修養的話，你處于一個陌生人社會的時候，你不應該借助別人對你的不熟悉欺詐別人。欺生的現象在中國也特別普遍，他是一個外來戶，大家一方面會產生優越感，另一方面會排斥對方。

新中國成立以后進入了工業化初始建造的階段，我們采用的是計劃經濟，計劃經濟體制從兩個方面進一步強化了我們這個社會變成了熟人社會。在計劃經濟下人口是不能流動的，大學生畢業分配到一個單位，你在這個單位一輩子干下去。和過去傳統的農業經濟相比，我們實行單位制，單位制是進一步的讓這個社會變成熟人社會，社會信任關系也出現了變化，對你個人不信任，但是對你的單位是信任的。你說你是清華的、工商銀行的大家對你非常信任，一方面強化了熟人社會形成的信任關系；另一方面，在某種意義上也讓這個合作關系脫離了人際關系，在單位上建立一種信任關系。前提是計劃經濟情況下，很多企業是沒有破產制度的，在這種情況下，每個企業都會長期的存在下去，企業與企業之間、企業與個人之間也變成了重復博弈關系，計劃經濟條件下社會風氣很好，就是因為在那種情況下讓社會合作關系在熟人社會的基礎上進一步得到了鞏固。但是計劃經濟條件下缺點在于合作產生的紅利太小，對人的激勵不足而逐漸失去活力。

我們需要思考的就是，當這個社會不斷向前發展，我們的經濟需要轉型，我們需要從農業經濟向工業經濟過渡，我們社會秩序也需要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這兩個過渡意味著我們這個社會需要進行轉型，這個社會的轉型體現在從過去的熟人社會開始轉向陌生人社會。陌生人社會首先是充滿了人口流動的社會，大家可以自由流動，同時也意味著陌生人社會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更多的變成一次性博弈關系。

一次性博弈中，人和人之間很難建立起合作關系，因為都是個體理性在發揮著主導作用，我們要想在陌生人社會建立起合作，是非常具有挑戰性的。給我們的答案是要借助權利的機制。重復性博弈產生的是互惠的機制，一次性博弈中要想贏得機制，是需要第三方的權利。第三方是集體理性的化身，他要追求博弈各方整體利益最大化，要求權威一定要具備獎懲的職能，他能夠對合作的行為進行獎勵，對不合作行為進行處罰。

這樣一來我們把剛才的囚徒困境模型改一下，改成具有權威發揮作用的囚徒

困境模型，兩個嫌疑人之間還有一個權威---李老大，他是黑社會老大，告訴這兩個人：你們兩個進去以后誰要坦白，除出來了我要給他的腳剁了。如果對方選坦白，你選抗拒了，黑老大對你有獎勵，相當于對你蹲7年牢的補償，給你一套房子之類的，獎懲在里面發揮了作用。這個時候，雙方都會選擇抗拒，這個博弈的納什規則成為了一個美麗的狀況。在黑老大獎懲的作用機制下，這兩個犯罪嫌疑人都選擇了合作。黑社會成員之間的合作是靠黑老大形成的，正常社會成員合作是依靠政府的權威體制來完成的。

在一個國家，政府是權威、一個學校，校長是權威、一個家庭，家長是權威。這個權威體系維持合作的時候，他會遇到一些挑戰，權威發揮作用的前提是要獲取足夠的信息，他得知道誰是合作的一方，誰是不合作的一方。以李老大為例， 他發現兩個人沒有合作，不合作的是誰。他要掌握信息，你作為第三方很難掌握準確的信息，權威首先面臨無知的問題，對于政府來講更是這樣。除了面臨無知， 還面臨無恥的問題，本來張老三背叛了王老五，李老大應該對張老三懲罰，但是張老三賄賂了王老五。如果權威是貪錢的，他也可能不公正了，就像現在社會上經常講，法官吃完原告吃被告。這樣就會形成誰來監督權威？政府要設上級部門， 誰來監督上級部門？你依靠權威維持社會成員合作遇到了這樣的問題。所以在過去，人類社會上解決的辦法是引入宗教作為一個權威。神仙是最適合當權威的， 因為首先他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首先克服了信息的問題。其次他是最公正的， 你拿東西收買不了他。這樣以來，人類社會曾經很長時間以來是用神仙作為權威。但是你要信仰他，還要相信來世，神仙對你的懲罰是你現世做壞事，他來世給你懲罰。隨著現代科學的進步，大家不相信有來世了，也不相信有上帝了，宗教的權威作用逐漸在喪失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如何更好的維持社會成員之間的合作？

擺在我們面前的，如何借助現在新興的技術手段，當世俗的權威不太靠譜， 當宗教的作用逐漸喪失的時候，我們如何發揮更好的權威機制作用。互聯網的出現讓我們可以有更好的權威機制，互聯網會加速信息的擴散，現在有了互聯網、有了大數據，獲取信息變得容易。其次，互聯網讓人們有了更多的組織，當社會中的組織越來越發散的話，每一個小組織就會產生一個小的權威，這個社會的權利體系變得更加豐富。通過一個更加豐富的權利體系，而不是一個單一的集權體系，更有利于社會成員之間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