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
但高科技成果如何孵化成產品,科研人員如何面對市場,科學家創業以后如何跟體制、資本打交道,產業如何報國,這是一個痛苦的嬗變過程,經歷了幾代人的卓絕實踐。
這中間,既有變革 開放30年來的“知識分子下海”現象,也有開板近兩年的創業板上的“科學家富豪”現象,既有王選當年“告別鉛與火、邁入光與電”的革命,也有關于“貿工技”和“技工貿”路線孰是孰非的“倪柳之爭”,既有中央“千人計劃”引進海外高層次人才的宏大布局,也有無錫尚德等成功模式背后的“政府VC”爭議。
有一個數字可以反映科學家創業的巨大價值:截至2011年6月,創業板231家公司中,84個創始人具有科學家或工程師背景,共持有市值350億元,約占創業板總市值的4%-5%。
并不是所有的科學家都要變成創業家,但創業的科學家應該遵循企業成長規律,處理好自身的“人格分裂”。柳傳志說,“科學家和企業管理者有明顯的性格上的不同,我到現在也弄不清楚哪些是天生的,哪些可以后天培養。但是事實表明,科學工作者要做好企業管理者,第一要心胸開闊,凝聚更多的人一起工作,人家都是項鏈上的珍珠,你要做穿珍珠的這根線。”
有了一代代、一根根“穿珍珠的這根線”,科學家和創業家共同構成了這個國家的產業創新。但業界對于科學家創業仍然存在很多誤區,很多科學家要變成創業家,尚未擺脫體制、產品、資本、技術情結、理想主義等“七宗罪”。
猴子進化成人難,人變成創業家很難,科學家變成創業家難上加難。很多科學家是“偽創業”,很多創業家“人格分裂”,但創業面前,人人平等,科學家尤其要自我革命。
實驗室的產品難進車間
將實驗室的科研成果轉化為產品,并不比在實驗室里發明這一成果容易。讓實驗成果達到批量生產,需要成熟的技術和設備,這是一條漫長曲折的道路。
“從技術到產品,最后到商品,每一個階段都需要跨越鴻溝,這是外人很難看到的。”山河智能董事長何清華說。
有一些技術聽起來非常動聽,但是如果量產,成本高的離譜,還是不具備商業價值。一個科學家發明了一種設備,自稱可以把低品位的礦變成高品位,但是設備里的螺旋工作時會產生1000度高溫,必須要用航天耐高溫材料,成本太高,根本無法在現實中使用。
產品變成商品,比人變猴子難
只有技術不行,只有產品不行,如何把產品與市場結合起來更重要。科學家以前只鉆研技術,對市場感覺不敏感,在商業模式的設計上可能會走彎路。
2008年聯想辦了“聯想之星”,希望通過發現并培育優秀的科技創業者,推動科技成果的技術轉化和產業化。在篩選過程中他們發現,有些科技人員把自己的科技成果看得特別重,但是對科技成果怎么轉化成為產品不屑一顧。
柳傳志說,“在這個觀念下,他是做不好的。如果只是一個科學家,只在科學家的角度考慮問題,就當不好CEO,企業很難辦好。”
實際上,很多創業成功的科學家團隊,都是走“技貿工”的路徑,從最熟悉的技術入手,逐漸認識市場,這不啻為一條明路。
專利歸屬不明
體制問題是雙刃劍。一些科研院所工作人員出來創業,其創業的技術屬于職務專利,依照法律,科研院所在其創業公司也有股份。在這種情況下,公司的關鍵決策會很受影響。
“我們希望公司是一種純粹的法人治理,在不違背原則的情況下,公司的發展由董事會、管理層來決策,但是有的領導習慣了多年的行政思維,有時會用命令來干涉公司的經營,這是最讓人頭疼的事情。”一位科學家的公司里有多個政府部門的股份,公司的決策要層層上報,周期很長,非常影響工作效率。
一位大學教授也很受困擾,因為科技部和教育部關于職務專利的規定并不一致,他的公司籌備上市的時候就受到了阻礙,股改方案在科技部的相關部門通過了,但是通不過教育部的簽字,為此耽擱了公司的上市。
江西師范大學副校長廖維林創辦的江西西林科股份有限公司,最近上市擱淺,其核心技術的歸屬就是大問題。
技術先行的弊端
科學研究追求技術的領先性,但是做企業追求的是市場。很多科學家創業,總是下意識地去追求技術,花大力氣高投入,最后市場效果很差,白白耗費人力物力。
漢王科技劉迎建就曾在這方面栽過跟頭。2000年年底,劉迎建在觀摩德國CeBIT電子展的時候發現了一個新機會:智能電話,用戶在座機上實現打電話、發短信、查詢天氣預報、讀新聞等功能。漢王先后花費近一億元獨自建了一條智能電話生產線。產品很成功,漢王也幾乎壟斷了這個市場。但是直到今日,消費者始終沒有養成用固話來書寫短信的習慣,這次錯誤的判斷,幾乎使漢王陷入絕境。
去年3月,全國政協十一屆三次會議召開期間,全國政協副主席、中科院院士王志珍在發言時指出,目前我國的科技成果轉化率大約在25%左右,真正實現產業化的不足5%,與發達國家80%的轉化率差距甚遠。技術先行、脫離現實應該是其中很重要的原因。
資本和股權糾結
接受誰的投資,政府的錢還是市場的錢?對于科學家創業公司非常敏感。他們有優勢吸引到國家重大科研項目基金,也很受地方政府或高新園區資金的青睞,但他們要么滿足于做“項目公司”,要么受困于“婆婆”的指手畫腳。
在團隊的股權結構上,科學家創始人也容易出現問題。他們一般是技術入股,貢獻不同,股權比例不同,難免會有矛盾沖突。
以創業板上的奇跡——沃森生物為例,公司核心高管來自昆明醫藥生物所,后來幾經股權變更,技術骨干加入,新老股東多了,矛盾出現了。他們設計了一個贖買政策,對公司估值,把所有人的股權買下來,然后再根據每個人對公司未來可能的貢獻,重新分配股權。
沃森生物董事長李云春說,“早期創業的時候決策很簡單,在一起吃個飯、喝個茶即可,再往后就要按照公司治理的要求,遵循股東意志行事。”他們最早幾個人在昆明所經常一起打橋牌,關系熟稔。或許,這才是股權再分配得以順利進行的原因。
個人英雄主義情結
科研人員長期與機器打交道,與人交流少,有書生意氣,容易文人相輕,還會有個人英雄主義情節。一位從大學出來創業的教授說:“教授出來創業,要能接受別人的意見,容納得了事情、也容納得了同事,有人格魅力,這樣他才能找到團隊,個人再聰明也不行。”
他同時覺得,知識分子創業要有遠大目標:“事實上,知識分子有好多貪財的,干某個事情非要掙多少錢,因為中國的知識分子很貧窮,他有那么高的知識,收入又不高,好多人心里不平衡,干企業有時候會為了掙錢,隨便接項目。如果知識分子不貪財,力量會很大,但如果知識分子貪財就不行。”
理想主義的陷阱
知識分子大多有報國情懷,科學家創業往往迷失在報國情懷之中,在研發方向的決策上過多考慮“填補國際空白”,最終導致高投入低回報。
展訊前董事長武平就是一個例子。2004年,武平放棄跟蹤開發國際上相對成熟的WCDMA芯片,投入巨資,全力主攻TD-SCDMA芯片。展訊在國內第一個做出TD核心芯片,收獲了不少政治榮譽和政府支持,但3G決策遲遲不出,展訊業績受到極大影響,也導致了武平與董事會的分歧,他最終被迫辭掉CEO的職位。
“我們最初回國的這些人,還是有點理想主義的。一個從中國出來的技術人員,國家培養了半天,然后出國做成了點事情,要對國家有個交代。如果因為我們沒有去做,中國的TD最后死掉了,那就是我的終生遺憾。”武平的這種心結,正是科技創業者最容易進入的誤區。
如果你是一名正在創業或準備創業的科學家,請忘記你的其他所有身份:院士、教授、博士、工程師、學者、知識分子⋯⋯請忘記“填補國際空白”、技術報國、諾貝爾獎⋯⋯請直接面對市場、產品和管理本身,請不要再人格分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