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朝陽發飆了。近日,他在微博上大罵,“視頻行業現在的競爭很激烈、很正常,誰TMD再跟我說它是惡性競爭我跟誰急。”這番過激言論絲毫沒有改變視頻網站持續燒錢的事實。只不過大家從拼了命地買服務器和帶寬,轉為因爭搶影視劇版權而打得頭破血流。據稱,有的單集影視劇版權的費用甚至突破百萬元。
在這場資本博弈的游戲中,劉巖知難而退。他創辦的六間房在2008年金融危機中遭遇重創,大潮退去,他不是那個依然身著泳衣的幸運兒。大規模裁員、減薪,沒有資本護航,缺乏造血功能,六間房經歷了一場生死大考。劉巖一度消失。
當他再次出現在公眾視野,六間房已經轉身跨入視頻社區行列,以UGC(用戶貢獻內容)的形式,主打草根明星的在線演出平臺,且實時直播,被稱作“秀場”。但是這步棋走下去,六間房跟土豆、優酷等主流視頻網站就徹底分道揚鑣。尤其是后者接連上市,以六間房為代表的中小視頻網站已然被遠遠地甩在了后面。
劉巖并不在乎。他認為六間房的秀場有著良好的出身,自己則是秀場概念的領跑者,并成為首批獲得網絡演出試點“授牌”的企業。雖然六間房沒有在退潮后依然身著視頻門戶的華麗泳衣,他卻認為自己已制作了一件比較實用的過冬棉衣,且充滿中國特色。依靠在線實時演出,他們吸引了一大批用戶為美女主播贈送鮮花、蛋糕等虛擬禮品。當然,這些禮品是需要觀眾拿出真金白銀來購買的。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們的ARPU值(一個時間段內從每個用戶身上所得到的利潤)甚至高于以暴利著稱的網游行業。
視頻不是核心,社區才是
劉巖更愿意把六間房劃分到在線演出行業。也就是說,這是一個虛擬的舞臺,草根用戶被吸引前來唱歌表演,如果翻譯成網絡用語,他們是美女主播。
這些主播正是六間房聚沙成塔式內容架構的源頭。據劉巖反映,每日 有5000多個播出被發起,累計能達到5000多個小時的節目量。平均每個主播每次直播1個小時,最高端的主播每日 都在三四個小時以上。跟土豆、優酷等視頻門戶不同,他們不需要巨大的帶寬耗費,也不用豪擲千金購買版權。每個主播在各自家中打開攝像頭,架起麥克風,鏈接至主播室,一場在線直播演出就此開始。
每個主播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虛擬空間。你會看到,頁面以鮮艷復雜的格調為主,房主把空間裝扮得花枝招展,基本沒有舞臺、燈光效果。就是這種制作粗糙、散發著濃重草根氣息的演出內容,每個月都有3000萬~5000萬人次蜂擁而至,平均每人在此停留一小時。
就連劉巖本人也承認,這些內容大多是低端表演。但他覺得,這只是暫時的。因為每日 節目的流量都很大,“主播之間會呈現競爭,比如流派、群組、粉絲團。在這種競爭下,他們會更在意畫面質量、舞臺效果,也會重視化妝等細節。”
主播是會產生自我驅動意識的。一方面這直接關系到他們的經濟收益;另一方面,這個舞臺外圍匯聚了上千萬粉絲,彰顯個人魅力的最直接體現就是看你能獲得多少粉絲的支持。六間房也在搞線上版“超女”比賽,粉絲也就開始發揮作用。這意味著,真正買單的群體出現了。
每個主播空間都預留了大面積的在線聊天區域,目的就是便于主播跟觀眾之間的互動,“觀眾聽她們演唱,跟她們聊天,傾聽她們的心聲,不高興的時候,別人會安慰她們,高興的時候別人給她們送花,給她們鼓掌,她們覺得這就是最大的滿足。”劉巖毫不避諱地告訴《創業邦》,“一開始,我們以為視頻是最核心的東西,后來發現不是,社區才是。”
那些年紀輕輕的主播也瞬間變成了劉巖口中的社區領袖。如果觀眾喜歡其中的某個“領袖”,送點小禮物就在情理之中了。送給主播的鮮花、蛋糕等禮物都是虛擬的,就像QQ里的虛擬物品一樣。在六間房,最常見的禮物是玫瑰花,價值5分錢。如果想點歌,每首歌要花10塊或20塊,但是需要通過支付寶、信用卡等渠道預付費購買這些虛擬產品。
這么龐大的社區都是在匿名的狀態下運行的。8月份,劉巖有機會去美國拜訪了Facebook的創始人扎克伯格,扎克伯格聽后直搖頭。因為他堅信在美國做社區,實名制是基本的產品架構原則,這也是未來的發展趨勢。劉巖給他解釋,“一定會有匿名社區的,尤其在中國,匿名才是真正的實名。在匿名的狀態下人才是最自然、最真實的,我不知道美國人是怎么樣的,但是中國人是這樣的,而匿名社區最適合做的就是娛樂。”
也有人給劉巖提議,“應該把視頻框變大,然后提高視頻的畫面質量。”劉巖很不客氣地說,他們不懂。“視頻區域占得越大,就越侵蝕我的消費面積。我的消費面積不是視頻,而是聊天區域”。
悠視網高級副總裁孔中認為,這種在線演藝平臺本質上就是早期的視頻聊天室。但顯然,六間房不止于此,至少它在商業的維度找到了出路。不僅網站本身已經開始盈利,每個主播都能獲得比較客觀的收入,從幾千到幾萬不等。如果是跟六間房簽約的主播,有保底工資,根據收到禮物的數量還會發放一定比例的獎金。
但是,軟銀中國投資總監周曄認為,“UGC這種模式導致廣告不太好做,基于這種商業模式只能選擇類似網游虛擬貨幣或物品的盈利模式。”
出局?
劉巖“復出”不久后參加行業的一個聚會,以前的熟人見他露面都來一句,“劉巖,你氣色還不錯呀。”劉巖笑著反駁,“你大爺,我應該什么氣色?”金融危機一度讓人懷疑六間房這個公司是否還活著。
2006年,美國的視頻鼻祖YouTube作價16.5億美元賣給了Google,國內的視頻網站聽聞YouTube需要200G容量的帶寬后,目瞪口呆。但是沒想到,僅僅時隔半年后,但凡能叫得上名來的國內視頻網站,沒有一家低于這個數。優酷告訴海外投資人,“我們帶寬的消耗量已經超過在美國的YouTube了。”媒體解讀這是優酷為融資而大放厥詞,劉巖說,“我們行業內的人知道,這不是吹牛,誰都超過了”。
原因在于,越來越多的影視劇涌進視頻網站,消耗了大量的帶寬,且成為不可抵擋之勢。結果就是各家不惜血本地燒錢買帶寬,而且是一線城市更為優質的服務器資源。整個行業已經陷入資本博弈的怪圈。
酷6創始人告訴《創業邦》,“我投入200萬元創業,200萬對我自己不是一筆小錢,但是拿200萬元人民幣就要做視頻網站,現在說不是讓人笑話嗎?回過頭來總結這個行業,它跟別的行業不太一樣,第一層要素是什么?就是錢。2009年,我以為拿個6000萬美元就很多了,但是今天你忽然發現,后面加一個零還差不多。”
劉巖說,“我們當時就怕了。”
六間房依靠胡歌的惡搞短片《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一度讓競爭對手側目,但隨著大家紛紛跑起長視頻,也就是主打熱播影視劇后,六間房失去自身優勢。有業內人士評價,“實際上,無論從知名度還是資金方面來說,六間房跟土豆、優酷從來就不是一個量級的。”
就連劉巖回到岳母家,親戚、朋友都說,“我覺得最近土豆比你們強。”他的老婆早已“叛變”到土豆,不在六間房看電視劇了。
2007年,當他們意識到這個問題時,卻沒有參與這場瘋狂的裝備競賽。劉巖的理由是,第一,邏輯上給不了他一個足夠的說服力;第二,盡管網站流量也非常大,但是因為不是內容的第一宿主,廣告主不買單,因此收入也跟不上來。
事實上,很重要的一點是,六間房沒有得到充足資本的護航。即使回望那段歷史,劉巖也認為,親朋好友的輿論都是其次,“更可怕的就是資本市場,當這個行業變成資本競爭的時候,資本市場不給你買單,你就太危險了”。
金融危機以前,六間房每年的收入在1000萬元人民幣左右。但是前后卻花掉一兩個億,“那時候賠錢賠得一塌糊涂,有時候一個月賠三四百萬美金。”劉巖說,他本以為自己要參加的是一場馬拉松長跑,結果站在起跑線上才發現,自己身邊的卻都是百米賽跑選手。即使今天離開視頻行業的李善友,依然感嘆不已,“這個行業的燒錢程度超乎你的想像。現在一集電視劇的版權費用都要100多萬了。”
終于,金融危機來了。六間房開始大量裁員,一度從200多人裁到幾十人,留下來的人工資打七折,并且取消醫療保險。網絡提供商藍汛聞言,慌了,打電話向劉巖追討1000多萬元的服務器費用。未果,一紙律師信就遞過來了。“我從來不躲,從來不掛別人電話,他們誰叫我,我馬上去報到。”
相比外部的債務,內部的疑難雜癥更加嚴重。“危機一來,我們就知道沒有退路了,所有投資人都跑掉了,新的融資周期不可能有結果。我們只能去做最務實的業務”。危機爆發之前,六間房分別于2006年、2007年進行了兩次融資,累計1200萬美元;自金融危機爆發至今,六間房再也沒有融資記錄。2008年12月份,六間房開始大量地砍掉影視劇。“金融危機給了我理由,我也不爭了,也不融資了,不用給別人解釋我為什么不是第一了,那時候突然輕松了。”
在經過多次討論分析之后,他們內部得出一個大概的解決問題大綱,“第一,還是要做自己的內容。而且我們非常清楚地知道,只能做UGC,用戶自己產生的內容;第二,要追求并發效應。”
秀場的雛形就是這么來的。在他們研發秀場產品結構的同時,也把網游視頻加進來,游戲廠商的廣告收入成為他們轉型發掘出的第一個造血機制。雖然廣告單價并不高,但因為成本很低,而且只攻克游戲一個領域,每個月的收入能達到兩三百萬元。這成為六間房命懸一線的救星,“我已經龜縮到這么小的范圍,誰到這個領域來跟我打,我打死誰,這是我的命,我得吃飯。”
2009年3月5日,是農歷新年節后第一個工作日,也是六間房發70%工資的日子,按照慣例,劉巖還要給大家打氣。“我比較土匪,但也很真實。我站在桌子上,就跟大家說,前面有酒有肉有女人。”底下的員工大聲喊叫附和。就是從這一年開始,他們逐步摸索到適合自己的路數。
2009年10月,六間房秀場開始上線,逐漸取代游戲成為主營業務。就在外界一度懷疑六間房是否還存在的時候,劉巖卻在自我享受。“理論上講,秀場沒有用任何外界的錢,都是我們自己掙的。”現在提起之前每個月打了水漂的三四百萬美金,他覺得那簡直是造孽。這也是劉巖自夸秀場出身良好的一個原因。周曄認為,“在他沒法去跟別人拼資金、搶版權的時候,這么做是對的。”
秘密在于一種關系
李善友也認為,當視頻越來越多,通過視頻實現雙向溝通的條件已經形成。“劉巖抓住了這樣的一個機會。”轉型幾乎成為以六間房為代表的中小視頻網站為求生存的孤注一擲。到目前為止,外界普遍認為,在資本乏力的情況下,六間房轉型做社區這個選擇是明智的。李善友甚至預言,像六間房這樣的視頻垂直領域,未來肯定會出現很多應用。但是這個轉型背后承載的商業邏輯到底是什么?
首先,他利用中國人缺乏舞臺但是有強烈的自我表現欲望的人性需求,找來不少草根歌手。其次,靠觀眾送給主播的虛擬禮品從中收費。
然而,劉巖并不覺得觀眾真的是把錢花在那些抽象的禮品商,跟主播之間的一種心理聯系才是讓他們掏腰包的始作俑者。
有些線上明星提出要在秀場開演唱會,被劉巖婉拒。“就算你唱10首歌,不見得會有人愿意花錢。但是你可以搞一個生日會,打出一句話,‘歡迎大家給我送蛋糕’,蛋糕能賣50萬元。”這席話背后就隱含了這門生意涵蓋的真正本質。
他喜歡用臺下的戲迷給梅蘭芳扔金銀首飾和天橋玩把戲的藝人舉例。“有錢捧錢場,沒錢捧個人場。”只不過,他把這門生意搬到了線上。“100個人在那兒聽你唱歌,80個人是捧人場的,20個人是捧錢場的。今天的秀場也是這個傳統。”
不久前六間房秀場新增了一項功能。用戶可以在聊天區敲進一句話,“某某,你好”,或者“某某,你是最好的。”一個回車摁下去,旁邊就有一個飛屏,一行大字大概持續20秒鐘的時間在屏幕上滑過,每條售價10塊錢。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每日 都能累計賣出將近1萬塊錢。
“你到底買什么了?你不知道,但這是你的一個消費,進入那個社區環境下,你不消費都不行,這是一種傳統,這是一種習慣。當著1萬人的面他說這么一句話,花10塊錢他覺得心甘情愿。有觀眾的時候就有收入模式了。”
這個商業邏輯肯定會得到史玉柱(博客)的高度認同,他著名的理論是,做網游要關注非付費用戶。“我深深領悟到了史玉柱的想法,”劉巖說,“沒有非付費用戶就不會有付費用戶。有10個人的時候,我花1塊錢;這屋里有1萬個人的時候,我可能就花1000塊錢了,人是這種心理的。如果這個游戲里面全都是付費用戶,他耍牛逼沒人看了。”
為了照顧非付費用戶,劉巖設計很多活動讓他們免費參與,而且不會讓他們感到受歧視。同時也會提倡經濟能力強大的人免費派送禮物,凡是在本房間內的注冊用戶,都可以獲得虛擬貨幣。但首要的還是刺激觀眾多花錢,比如搞在線比賽活動,假如有10個粉絲團掐起來,為了讓各自喜愛的明星更體面,自然會花很多的錢提高成績。
但是,“這樣一來,他們的目標客戶群將會被縮小,主要局限在十幾二十歲渴望表達自己的年輕人,不像其他視頻網站可以男女老少都能有所覆蓋。”周曄認為,“這會導致用戶不太穩定,可能等這些主播或觀眾三五年慢慢成熟之后,就不是這個網站的用戶了。”用戶很難長期積累下來,也會直接影響到盈利模式的可持續發展。因此,需要不斷地創新。
有人勸劉巖,“你趕緊把公司賣了吧。”他不愿意。“因為我有太多的事沒做完。我是沖在第一線的人,是最早涉足這個行業的,很多概念都是我在定義的,但是我依然沒有看到很清晰的終點和跑道。”
但是目前,劉巖至少看到了三個機會:一是在線演出;二是經紀公司,六間房旗下已經成立藝人公司,簽約歌手達到2000余人;三是匿名的娛樂社區。“這些屬性還都具備,我一方面考慮模式的問題,一方面跟著市場走。只要滿足用戶的需求,用戶數量在逐漸增長,逐漸地豐富功能,收入在逐漸地增加,那它在這條跑道上就往前跑吧。”
周曄沒有否認六間房這些未來的出路,他也認為可能涉及到草根選秀、舞臺演出這樣的東西,或者成為藝人聚集的平臺。“但是這需要有足夠的活躍用戶、回籠資金等條件支撐。而且不管是湖南臺的快女比賽還是其他選秀類節目,起碼有高品質的內容保證。六間房是否能做出同樣高品質的內容,目前還很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