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追求民主的過程中,很多人對公民參與政治對話寄予厚望。 和意見相同的交流相比,只有意見不同的交流才允許真正的辯論和思想的交換。這種交流使得參與者有機會“從更大的菜單中做出選擇”,從而導致一種社會意識而不是個人私益。
然而,實證研究表明,公民的政治對話往往發生在家人、朋友和與自己有著相似觀點的人之間。這種“物以類聚,人以群分”(homophily)的現象被多個學者所注意。導致它的原因有許多種。經濟學家安東尼?唐恩斯的模型認為,人們從頭腦相似的人那里獲得信息有助于減少信息成本。莫里斯?羅森伯格認為這是由于政治具有威脅性特質所致??它總是充滿爭議。逃避爭議也是“沉默的螺旋”理論的核心觀點,雖然該理論原用以描述公眾輿論的形成,我們也可以用它來解釋為什么企業組織里的人不愿意站出來說話,并極力避免不同。這一理論有四個基本假設:(1)組織對背離的個人施以孤立的危險;(2)個人經常恐懼孤立;(3)對孤立的恐懼感使個人不斷估計眾人的意見;(4)估計的結果影響了個人在公開場合的行為,特別是公開表達觀點還是隱藏自己的觀點。由于害怕被孤立,個人在他人持有不同觀點的時候往往不敢說話,他們寧愿選擇意見一致的人交往。
人們把避免沖突的傾向歸因于無知、漠不關心、疏離、不愿意挑戰群體規范、害怕遭到反對、害怕傷害他人、缺乏可見的選擇、不愿意承擔責任和懷有無能為力的感覺等等。那么,互聯網能夠幫助人們擺脫這些心理障礙嗎?互聯網的本性應該是不僅促進更多人的參與,而且能夠促進更多異質群體的參與。電子通訊技術的浪潮據信能夠增加觀點的多樣性,以及這些觀點到處傳播和彼此競爭的速度和輕易性。有研究表明,網民與非網民相比更加支持多樣化的觀點,容忍度也更高。網絡因而是一個理想的個人可以擴展視野的地方,他可以交往到成百上千的陌生人,并遭遇無數的新話題和新觀點。
問題是,雖然互聯網上的對話以不一致為基本特征,但虛擬社區還是常常建立在擁有同樣興趣和關注點的人群之上。安東尼?維爾海姆發現,在一個討論組內,大多數人對某個政治話題通常持有相同意見。他的發現與理查德?戴維斯對Usenet的看法一致。戴維斯稱Usenet已經變成了“一種壁壘化的論壇”,被不容許異見的人所主導,群內認同極其強烈。維爾海姆對政治類新聞組的抽樣內容分析顯示,超過70%的帖子都對主導立場表示堅決或溫和的支持。
由于互聯網上的社區都是自愿形成的,在人們具有尋找頭腦相似的伙伴的傾向作用下,這些社區往往成為同質性的。它們由此被稱做“興趣社區”,非常符合蓋茨在《未來之路》中的描述:
“我們確信我們會利用信息高速公路獨一無二的能力,找到同好者社區?加入電子社區的人越多,社區對成員來說也就更有價值。全球大多數滑雪愛好者都會成為滑雪電子社區的成員?如果你嘗試在滑下一個陡坡前讓自己處于更好的身體狀況,那么要是能和十幾個與你身高體重年齡相仿,并同你懷有同樣鍛煉和減肥目的的人保持密切的電子聯系,你會發現訓練更有趣?當所有的人都從事與你相像的鍛煉項目時,你自我意識的東西會減少。”
在自我意識減少的同時,你也就掉進了互聯網最具誘惑力的幻象之中:在特別營造的小天地之中得到虛假的保證,仿佛與自己的信念相抵觸的事實全都不再存在。這就是網絡的“回聲室效應”(echo chamber effect):信息或想法在一個封閉的小圈子里得到加強。
網絡雜志《沙龍》的專欄作家安德魯?列奧納德在回顧自己被“回聲室效應”誤導時說:“讓我不安的,不是在互聯網上用Google找到自己需要的信息的容易性,而是那種隨時可以獲得自己想要的心態的方便性。”在這樣的“回聲室”中,人們只需鏈接到他們喜歡或意見相同的人,只會閱讀他們熱愛讀或完全同意的東西,那么,又哪里還會有公共領域存在?
馬歇爾?范?阿爾斯泰恩和埃里克?布萊卓夫森在一篇重要的論文中,顯示了互聯網可以把頭腦相似者的甚至是微弱的偏好發展成同質的小團體,其內部交往大大超過群外交往,他們把這一情形稱為“網絡空間的巴爾干化”(cyberbalkanization)。這種情況如果不加遏止,會導致“族群政治”和“議題政治”的出現,剝蝕大部分公民應該擁有的一定程度的共同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