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資深零售人黃巖接受《天下網商·經理人》采訪,對職業經理人這一稱謂以及做零售業的底限等做出了全新解讀。
黃若表示,在國內,職業經理人一詞被很多人誤解。之所以會如此,其一是中國社會“愚忠”的社會環境;其二,職業經理人本身投機取巧、趨利避害的心態的存在,也是導致這一職業被曲解的原因之一。
回顧自己在零售業摸爬滾打的經歷,黃若認為,讓自己體會最深的就是,做零售要學會拒絕,即是選擇不做哪些人的生意。
此外,就京東商城和當當網之間的一些列競爭行為,黃若也表達了自己的看法。他表示,做零售可以堅持低價,但一定不要選擇非理性的價格戰,這樣既不利于商家自身,也不會對顧客帶來實質利益。
以下是黃若訪談實錄摘選。
黃若:
被曲解的職業經理人
職業經理人這個名詞在中國完完全全被曲解了。很多本土企業都反復說明,我不要職業經理人;職業經理人也說,我不是職業經理人。我想說的是,職業經理人是一個很高尚的榮譽。無論國內還是國外,我們常說的一句話是“你做事夠職業(Professional)”,這是對一個人工作的最高肯定。比方說,我說這個大堂服務員提供的服務夠職業。這里的Professional沒有高低,大到一個國家的總理,也是一種職業。
(導致以上現象)我認為有兩方面原因。首先,中國社會帶有濃重封建色彩。封建社會追求的是主仆、君臣的關系。這種環境培養不出職業經理人,因為職業經理人在人格上是獨立的。幾乎所有的中國的企業都追求一種愚忠,要求你忠于我這個企業。可是,忠于一個企業,與忠于一個職業是兩種概念:忠于企業意味著,企業主會要求職業經理人做一些不符合規范,甚至不合法的事情。
第二,不少職業經理人有投機取巧的心態,所謂見風使舵、趨利避害。而實際上應該忠于的,是這個職業,不是某個公司——我非常敬佩馬云,但我沒必要去忠于馬云,他不會是我效忠的對象,我忠于的是這個職業——我今天在淘寶做,明天在當當做,我承擔自己的這份職業使命和角色。我不會由于某個企業是某個人創造的,就忠于這個企業主。我不會把和企業主之間關系定位為君臣,去逢迎。其實企業主心里也清楚,從長遠講,Yes man 不是可以托付的管理者,但喜歡聽話的手下,這樣的情況自古就很常見。
職業經理人四要素
最底層的(職業經理人)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你拿人家這份薪水,不用別人push(催促)你,就把事情做出來。很多人連這一點都做不到,一方面把自己的薪資待遇談得很高,另一方面沒有獨立操盤的能力,做事動輒說,“對不起,這事我得請示老板”。事實上,人家交給你的可能只是一個idea(想法)。比如當當交給我一句話“我們要把圖書轉向百貨”,that is it(就這樣)。至于怎么做,這是你的事情。
我有很多年在國外生活,發現國外許多維修電線、下水道、儀表盤的工人收入頗豐,一個電工拿的錢相當于一個銀行經理。人家工資是高,但很professional,不用擔心給你亂弄。國內工資是低,口袋里掏出個改錐什么都敢弄,最后面板也劃花了,地上也踩臟了。那么對不起,不職業的人就只能拿不職業的薪水。
第二,你敢不敢有independent(獨立)的想法和聲音,敢于說不,而不是說老板指哪兒你去哪兒。你要忠于自己的職業,有時職業的經驗和判斷告訴你不能這么做。職業經理人多是構建型的干部,而創始人多是一種破壞型的干部,一個人要同時具備構建和破壞兩種類型太困難了。
我在當當網曾給李國慶畫一個圖,一條起起伏伏的波浪線代表他,而我則是一條相對平穩的水平線。波浪線如同創始人,忽左忽右高高低低,一會想干這個一會兒想干那個,一會兒大發展一會兒大收縮。
創始人接觸企業日常運作過多,其實未必是件好事。他可以把自己解放出來天馬行空,其中會有智慧的火花閃現,但你受命管理這家企業,就得有系統思維和系統運作的能力,而不是見風就是雨,一味的迎合老板。這里面就有兩者之間的分工協調和互補。
管理老板是天下最難的事情,大家應有一個起碼的信任,尤其像處在我這個層級的干部,如果老板對你連基本信任都沒有,這個活兒你是不能干的。我想說,說NO總比說YES來的困難。但如果你覺得自己夠職業,對自己對這家企業有信心,就要敢于說出不同的看法,哪怕一時會讓老板不開心。
第三,職業經理人要有道德水準,要善待員工、善待顧客。
最后一條,職業經理人要做自己感興趣又有意義的事情。天下可以做的事情很多,為什么你做這個而不做別的呢?
做零售最難的是拒絕
最初是因緣際會,那時年輕,沒有太多選擇。我想換一個角度來回答:為什么我一直待在這個行業?一個人喜歡或不喜歡這個行業,取決于你的人生觀,你追求的是什么。零售業的最大特點是非常瑣碎,由于瑣碎,就不可能盡善盡美,永遠有改進的空間。這種不斷改進的過程給人以成就感,讓我感覺十分充實。一次面見家樂福中國區前任總裁,他把其門店管理說的天花亂墜,我說:”給我你最好的門店,給我one square metre(一平方米),I can pick up 5 problems(我能挑出5個問題)。”
這就是零售業的特點,喜歡和不喜歡這個行業的人,多半都是因為它太瑣碎。做零售挑毛病最后會“習慣成自然”——我現在已經慢慢在改,從前我進入酒店大堂,看到地上有紙片就彎腰拾起來,好幾次被我老婆罵”這又不是在你店里“。有時到供應商的寫字樓開會,我出來會隨手把燈關了。
1997年,三十六歲的我分管上海易初蓮花的運營和生鮮,正干得風生水起。忽然一天,德國麥德龍CEO助理打電話給我,說CEO想找我聊聊,問我計劃 個機會見面。當時我年少心狂,說了一句現在絕對不會說出口的話:“可以,不過我沒時間去德國,你讓他來中國。”幾天后,這位CEO赴美與會期間繞道飛抵北京,我從上海趕去與他見面,長談后決定加入麥德龍。
麥德龍新入職的高管有一個學習 項目,要跟著CEO吃喝拉撒幾天,他開會我旁聽,他見客人我列席。這讓我近距離觀察到一個五百強企業的領袖是如何思考問題、怎樣計劃 時間表的,對我啟發很大。我常對自己說,看書就看一句話,學人也只學一句話。那位 CEO Mr Bothe對我說過一句話,14年過去了我仍記憶猶新——“我們做零售行業,最難的不是要做什么人的生意,最難的是什么人的生意不做。”
在阿里巴巴時,龍永圖有一次參觀淘寶,對我說,淘寶有一個很大的缺點,即不能吸引像他這類的人。我說,龍部長,我冒犯一句,您這樣六十歲以上的人的購物需求,我們不想滿足,除非你把自己的購物行為轉變為三十多歲。改變一個人的購物行為幾乎不可能,淘寶不考慮四十歲以上的人的購物需求,因為教育用戶的成本太高了。
提倡低價 反對價格戰
但單就圖書品類來說,京東對當當的威脅是很有限的。目前,圖書的電子商務市場已經形成了當當和卓越分踞的格局,想要打破這個格局并不容易,除非這兩家自己犯錯誤。
我也不認為京東會在圖書上花費太多精力,它的動作背后更多是一種麻痹戰術,一種市場策略。圖書市場其實很小,線上線下(不含教輔)一年才300億,而化妝品一年就6000億。你要把京東的很多動作放到PR(公共關系)的角度去考量,叫板當當和卓越,更多的是吸引眼球。京東自稱2011年要做到280億,其中圖書最多3個億,不過百分之一,可這些動作引發的曝光度何止百分之一,密集的媒體曝光對它的品牌有好處。
對京東做圖書這個事兒,當時當當內部也有不同意見,后來統一思想,避免短兵相接,我們當時的做法是“不理他”。不理他有幾個考量,第一表示我還是行業老大,不在乎你;第二,如果和京東打價格戰,那才叫“上了共軍的當”。京東只有一點圖書銷售,當當的體量這么大,折扣放下來,損失會大得多。
好比兩軍對壘,你到我的后院放了一把火,我要是救火,永遠處于被動。我讓火燒著,派有力的一隊人去你后院也放一把火,看最后誰熬不住。我放什么火?讓采購買下京東數碼賣的最好的100個SKU,再以低于京東50-100元的價格出售。一本書20塊錢,最多貼進10塊錢,而拼數碼你肯定玩不起;再說,數碼也不是當當的主要品類,體量小,賠就賠一點,但京東數碼的價格形象會大大受損。最后,果然京東先熬不住。
做零售我堅持低價,但我反對非理性的價格戰,它不是一種良性的、可持續的競爭策略。它也不會給顧客帶來什么真正價值,當毛利空間沒有的時候,只能以降低服務質量來維持。
(文章實錄摘自《天下網商·經理人》,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