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華大學歷史系暨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張國剛
真正講歷史,西安這個地方作為道家文化的,給它辦一個節日,第一屆,還是有道理的。周秦漢唐之都,漢朝的開國宰相張良,張天師的先人,所以漢朝的醫學、化學都很發達。唐朝將老子封為皇帝,歷史上孔子都沒有當過皇帝。所以為什么我們這個地方有如此豐富的道觀文化和道家文化遺跡,這就跟唐朝有關系。
道家是什么?有時候我們也搞不清楚,學者們在辯論這個東西,認為道家是一種哲學思想,道教是一種宗教,別搞混了。今天我們的樓觀問道,似乎不想將它們分的這么開,分的這么開無法講。樓觀是道家的地方,老子、莊子只是它的代表人物,拿來做自己的創始人,所以這里我們還要對二者之間的區別和聯系講清楚。其實一般人對道教有一些誤解。著名史學家呂思勉在《先秦學術概論》中這樣說,“道家之學,實為諸家之綱領。諸家皆于明一節之用,道家則總攬其全,諸家皆其用,而道家則其體。”這跟我們剛才高柏園先生所講的,以及王石主持人所講的,很有意思,在思維方式上能夠概括起來,很少有人這么說道教。林語堂說什么呢?中國人是得意時不說道家,失意時說道家。《四庫提要》的說法,儒家就像是五谷雜糧每天都要吃,少不了,道家是偏方,生病了才吃。其實一般的印象都是這么說,儒是治國的,道是治身的,佛是治心的。有人說,如果不讀春秋則不能入世,不讀老莊不能忘身,相忘于江湖啊,不參禪不能出世,這三者不能偏廢,否則你只能是長的像個人而已。
道家的內容博大因為它有很多方向,老子之后道家的方向有兩個,一個是追求個性發展、相忘于江湖的逍遙游莊子學拍,包括走向真人、神人、仙人的追求,還有就是以社會政治治理為中心的黃老學派,即“黃老學”,千萬不要將這一派從道家拿走了,首先陜西的老鄉司馬遷不答應,司馬遷的爸爸也不會答應。你不要以為漢朝的人、戰國的人,包括老子自己,他都以為是相忘于江湖那一派的,都是修身養性那一派的,這就錯了。
司馬談、司馬遷論“道家”,在《史記·太史公自序》中,“儒者博而寡要,勞而少功…墨者儉而難遵…法家嚴而少恩…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這里的道家可不是相忘于江湖,其實是“黃老之道”。
班固就講的更清楚了,班固是《漢書·藝文志》的作者,他對“道家”有相對公平的提法。他認為,“道家者流,蓋出于史官,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執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術也。合于堯之克攘,《易》之嗛嗛,一謙而四益,此其所長也。及放者為之,則欲絕去禮學,兼棄仁義,曰獨任清虛可以為治。”
所以其實道家有兩派,昭示著道家不同的內涵和不同的功能,針對不同的情況。因此這兩家就將樓觀和學理派的老莊結合起來,學理拍的老莊是治大國如烹小鮮,老子是用無為的方法來治天下。《漢書·藝文志》曰:“道家者流,蓋出于史官。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執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術也,合于堯之克攘,《易》之謙謙,一謙而四益,此其所長也。及放者為之,則欲絕去禮學,兼棄仁義,曰:獨任清虛可以為治。”道家在戰國,有“南面”與“放者”之分。《黃帝四經》與《道德經》立論的出發點是君主,是所謂“南面之術”,重法術;莊子之學,是“放者”所為,絕禮學仁義,而任清虛。《黃帝四經》與《道德經》雖主流相同,但《道德經》對現實社會道德的批判,對傳統價值觀的否定,卻是《黃帝四經》民不及。《道德經》的這個特點,使它和《莊子》有了相似的地方。
道家與人生智慧。第一,人生需要動力裝置:修煉能力,治國安邦,人不能生活在虛無縹渺間。第二,人生需要制動裝置:知足知止。第三,人生需要保養措施:致虛守靜。所以要做事、做人,一個要有動力裝置,也需要有制動裝置。
道家思想首先是南面之術,怎么當領導、怎么治國。老子是帝王師,這不是我說的,無論史記還是漢書都是這么說的。“太上,下知有之;其次,親而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高明的領導者是教練員不是運動員、是用人之人不是做事之人、追求組織績效不是個人績效、提升領導能力不是業務能力。治大國者,如烹小鮮,我們要充分的理解并要“知秉要執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術也”。(班固論道家)。就像陳平回復漢文帝:“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資治通鑒》)。我做的就是輔佐天子、把握方向、爭取民心,讓各個卿大夫做自己的事。唐太宗來說什么是無為之治,“使得各當所任,則無為而治矣。”(《貞觀政要》)《文子》:“不能無為者,不能有為也。”老子是統治術、面南面之術,這是事實,千萬不要認為道家僅僅是逍遙,那只是放者,是另外一派。
清靜無為:與民休息。千萬不要說我人如何,你那個理解是修道者,道教從這個方面理解。統治者理解的話,就是《老子》第57章:“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則民自富,我無欲則民自樸。”所有開國王朝在實際操作上都是用道子這個,長治久安的開國王朝絕對沒有打擊工商業等,開國時都要與民休息。漢初“文景之治”崇拜老子、唐初“貞觀之治”崇拜道教。清靜無為、與民休生養息,不折騰。圣人常無心,以百姓心為心。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饑。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民之輕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輕死。但是這個統治術與儒家不一樣,是要從少折騰,就是政府不要管的太多、不要干的太多,盡量讓大家去發展,從這個角度來談的。
二是自制之方。道教認為對物質的追求、對個人喜愛的執著都要學會放棄,知足不是數量概念,而是心態,適可而止,同時也是一種智慧。“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正如傅教授所說的塞翁失馬。“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講的都是這樣的思想。
三是生活哲學。道家經典《太平經》上面寫,“三萬六千天地之間,壽最為善。”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樸初說過,“高官不如高薪,高薪不如高壽,高壽不如高興”。這個思想可不是佛教的,盡管他是佛教協會會長,這是道教的思想。《正一法文天師教科戒經》:“上德者神仙,中德者倍壽,下德者增年不橫夭也。”這是一個生活哲學,怎么做到這一點呢?“順天之時,隨地之性,因人之心”,而不要違反“天時、地性、人心”,憑主觀愿望和想象行事。“道法無為,治身則有益精神,治國則有益萬民。”(河上公《老子注》)。云笈在《云笈七簽》里寫到,“欲求無為,先當避害。何者?遠嫌疑、遠小人、遠茍得、遠行止;慎口實、慎舌利、慎處鬧、慎力斗。常思過失,改而從善。”
老子生死觀認為,“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于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無死地。”意思是,人始出于世而生,最終入于地而死。屬于長壽的人占十分之三;屬于短命而亡的人占十分之三;有些人本來可以活得長久些,卻自己走向死亡之路,也占十分之三。為什么會這樣呢?因為奉養太過度了。據說,善于養生之人,陸上行走,不會遇到惡犀猛虎,從軍也不被武器傷害。犀牛無處投角,老虎無處伸爪,武器利刃也無縫可擊。為什么會這樣呢?因為他從不置于有死亡之虞的危險境地,我根本不去有危險的地方,這就是養生。
奉養自己不要太過了,“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人如果不知生命機體的可承受性和身心的寧靜,他就會損害生命的機能和身心的平衡。最終傷害自己的本性與壽命。關鍵是把握住生活的奧秘,能夠體驗“味無味”、“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
老子活了多少歲?《史記》說:老子百有六十余歲或二百余歲。大概老子年長孔子30歲,而孔子活了72歲,老子又死于孔子之后或約略同時,則老子亦當是百歲壽星。老子沒有道教徒發展出來的指導人們養護生命的可操作的各種技巧,老子教導人們的是養生的高級原則,它依然以“道”為最高的準繩。無限和偉大的“道”是生命力的不竭源泉,合乎道而生活或者遵循道的本質而存在,人就能夠保持長久的生命。老子說:“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
什么是合乎道的生活方式?合理體現為一系列的修身和養生原則,它們都根源于偉大的道的本性。在這些原則中,老子強調比較多的是要求人過一種“適度”和“節制”的生活。“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采,帶利劍,厭飲食,財貨有馀;是為盜夸。非道也哉!”意思是,宮殿極度華美,農田極其荒蕪,倉庫十分空虛;人君還穿著錦繡的衣服,佩戴鋒利的寶劍,飽足精美的飲食,搜括盈余的財物,這就是強盜頭子。不合乎正“道”的呀!
最后我想做一個小結。唐玄宗李隆基非常崇道,他給《道德經》做注,其實是他做序,人家幫他做的。他說“其要在乎理身、理國。理國則絕矜尚華薄,以無為不言為教。理身則少私寡欲,以虛心實腹為務”。道家和道教是兩個方面,不能偏廢,做人要學少私寡欲,做事要學無為而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