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商的智慧

一般我們只要談到智慧，似乎就是大半得自遺傳天性，後天可以努力的部份較少。其實不然。由人類千百年?來的歷史觀察，我們都知道，經驗的積累，可以轉化成人生的智慧。同樣的，大思想家，通過對知識系統的研究與提煉，一樣可以形成經商的規則，來指導商業決策的選擇。只有工具與技術是比較末流的東西，就像俠客的刀劍暗器，或是刀術劍法，是用來讓智慧驅使的物件，而不能創造，也不能取代智慧。

更深一層看，智慧其實沒這麼膚淺，通過知識系統與經驗所提煉出來的智慧，畢竟還只是智慧的末流。在人類五六千年的歷史傳承里，古人其實已經在開啓智慧這方面，爲後人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尤其是中國的先人，通過他們自己的修煉與體悟，在遠自春秋戰國時期，就已經寫出了大量的著作，在闡述著開啓智慧之門的確實辦法。

智慧是什麼？我認爲，智慧是淘砂之後，在河床上顯現的那些黃澄澄的金子。換句話說，智慧不是養成的，不是習得的，就像真理一樣，是被發現的。不論我們手中有沒有智慧，智慧早已等在那里，等著我們去發現他。所以關于智慧的議題，我們更該去關心的，幷不是智慧本身，而是去發現智慧的能力。我們所謂的開啓智慧之門，幷不是想要知道門後的智慧是什麼，而是學習著去開啓這道門，設法重新獲得開啓這扇門的能力，也就是說，把發現智慧的能力重新喚醒，就是開啓智慧。

經商的智慧，或者所謂的商道，就是那種在紛亂中看出大局的能力，那種在旁人，尤其是競爭對手，仍然迷迷茫茫、紛紛亂亂的時候，還能夠看清時局，認明前進後退之路的能力。簡單的說，也就是那種能夠顯現真理的能力。顯現真理，就是顯現智慧。事實上，通過智慧顯現的形式，可以幫助我們更清晰地理解智慧的本質。就我個人的體會，智慧，起碼可以有三種顯現型式：(1) 選擇的能力、(2) 創造的能力、以及(3) 品味生命的能力。

要成爲一位有智慧的商人，首先必須有能力選擇。在人生中，最困擾我們的部份，往往不是沒有選擇，而是可供選擇的太多。沒有選擇，是完全不困擾人的，那叫做天意，只要順天行事就好了。麻煩的是，超過一種以上的選擇，魚與熊掌不可得兼，又不能兩全其美，非作個決定不可，于是，智慧，就派上用場了。真正的問題是，怎麼樣，才能夠做出正確的選擇？

看不清真相，自然就難以選擇。然而真相就是真相，那已經是個客觀的存在，幷不因爲我們的決定，而發生絲毫變化。所以看不清真相，是我們自己的問題，與真相本身無關。我們爲甚麼看不清真相，簡單的說，是因爲我們的眼前起了迷霧，眼鏡上沾惹了塵垢，或是心頭不能清凈，所以才看不清。但是這些障礙從何而來？答案是，來自我們向外追逐的心，也就是貪心、情緒、癡迷，等等這些心的不必要的波動。

商場，或者說是人生，可以誘惑我們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從金錢、物質享樂、甚至美食美色，每樣東西都在不斷地迷惑著我們的心。《老子》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或者更正確地說，不是這些外境在誘惑著我們，而是我們心猿意馬的心，在亙古以來養成的習氣下，不斷地，主動地，在向外尋求著、貪愛著這些俗世的安慰。事實上，克己復禮的修煉，和精明干練的經商，是可以相輔相成的事情。只有修煉到家了，不輕易動心了，我們才真能培養出精明干練的優秀的經商品質。

例如，我們前面說過，賺錢的能力是衡量一個商人優不優秀的客觀指標，因此賺錢能力是重要的。但是賺錢能力畢竟只是個指標，它幷不是商道的核心概念。一個商人如果過份看重金錢，對金錢過度貪心，那麼就很容易受到競爭對手虛假誘因的迷惑，從而忘記交易的目的，忘記商戰的本質，于是很容易就喪失了選擇的能力。《大學》里說得好，「定、靜、安、慮、得」，最後那個「得」字，看似有所得，其實全無所得之心。必須先能忘情，能割舍貪愛，將心定下來，將心安靜下來，我們才能夠獲得思考的能力，也才真能讓那正確選擇的心性，自在地呈現出來。

其他不必要的情緒波動，也是遮蔽我們選擇之眼的塵埃。例如憤怒、悲傷、狂喜、和憂傷，等等情緒，甚至癡迷、鍾愛，等等執著，全都是降低商人品質、壓抑清明智慧的東西。古人所謂的「玩物喪志」，所謂的「情難自己」，都在描述這些情緒波動，對人類能力所造成的約束和障礙。因此，如何開啓智慧，讓我們獲得選擇的能力，就很清楚了，就是去斬斷這些情緒的根，讓那浮躁的心安頓下來，讓心的清明本性顯露出來，從而讓我們，能夠依順著四時的規律和情境的本質，做出自然而然的中性判斷。這就是《老子》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的真義。

要成爲一位有智慧的商人，其次必須有能力創新。許多關于心理生理學的科學研究表明，創造力來自于一顆放松的心靈。試想一想阿基米德是在哪里發現對人類的科學進步影響深遠的「浮力」的？答案是澡盆，也就是浴缸。人只有在最放松的時候，創造力才可能無遠弗屆地顯現出來。在中國的四川省，有條河流稱作浣花溪，委蛇曲折地流過成都平原的中心。這條溪水，對于喜歡玩電動玩具的人而言，可大大有名了，因爲許多網絡世界里的虛擬游戲，喜歡將這條溪水，放入游戲的場景里。

浣花的意思就是將花瓣放到水里洗一洗，問題是，古人洗這些花瓣做什麼用？就現代人的眼光看，洗洗花瓣，當然是爲了洗個舒舒服服的香精花瓣浴呀！我常常這麼想，難怪乎四川自古出了許多著名的文人策士，看來這不單是這兒山水的鐘靈毓秀而已。想像放上一缸水溫適中的熱水，滴上幾滴香精，灑上滿池的鮮艶浪漫的花瓣，然後將浴室的電燈全關，再放上輕柔的音樂，想想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放松身心的事情呢？進一步如果能力所及，還能再加上《莊子》的「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于耳，心止于符。」做到這樣的「心齋坐忘」，那麼這放松的效果，就更加顯著了。

事實上，所謂的「身心放松」，幷不只是在「身」這個形體上獲得放松而已，更關鍵的需要放松的所在，可能還在「心」。「心齋坐忘」的根本條件，是能舍能斷，是無欲無求。人的心中，只要還存在著一絲一毫的欲望，這顆心就不可能放松。這欲望暫時得不到，心中肯定充滿得失心；這欲望有人和您搶著，心中滿是疑心、戒心、嗔心；這欲望一時滿足了，貪心立馬就如影隨形地出現；而這享受欲望的機會消失了、結束了，哎，那個揪心呀！總之，這些都不會是放松的心，必要直到灰心死心了，這顆心才真的降下來，放松下來。

所以創造的智慧從哪里發顯出來？必然先要能夠斬斷那貪戀欲望的心，讓心放松下來，唯其「心」能真正放松了，「身」也才跟著放松下來，于是達到「身心寂滅」、「靈覺燦明」的境界，所謂「人能常清凈，天地悉皆歸」，就連天與地都在自己的懷抱之中，那還有什麼創意無法發想出來呢？所以如何顯現創造力的智慧，還是在于能夠降伏這顆騷動不安的心，而「云何降伏其心？」《金剛經》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去覺察一切的心境，都是「妄心」和「外境」之間的互動所造成，這些心湖上的煙嵐雨露，在本質上幷不真實存在，所以也就完全沒必要去執著、去貪愛。于是，我們就真正放松了。

要成爲一位有智慧的商人，最後還必須有能力去欣賞人生、品味生命。就前面所說，爲了獲得經商的智慧，好像我們必須放棄許多東西，尤其是面對欲望所生起的貪愛，面對外境所反射的情緒，以及面對過去習慣的一切，所産生的癡迷執著，這樣看來，人生的樂趣都沒有了，那麼，何必還要經商？經商，和人生劇碼中，其它種種的柴米油鹽風花雪月一樣，都屬于人生經驗的一部分，我們把經商經好了，也等于是一種把人生經營好了的體驗。這里的意思是說，「當局不迷」，人在棋局中，清楚明了地過人生。

事實上，如果渾渾噩噩地過生活，是不能夠真正欣賞人生、品味生命的。要真能品味生命，就必須要清清醒醒過一生，尤其隨時隨地，要能寬容慈悲，無我相人相，用最寬闊的胸懷，真正去包容萬物，欣賞異端，這樣才見得到生命的豐富與美麗。粵語里面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嘆世界」，也就是欣賞人生的意思，這個「嘆」字，用的真是好極了！「贊嘆」才是真正的欣賞！真正的品味！而這里的欣賞人生、品味生命，其實幷不因此讓人貪戀、執著。

就好比蓮花出淤泥而不染，一個經商高手，在風塵中入鄉問俗，悠游于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里，盡情盡興地欣賞人生、品味生命，這些花花世界的外境，是我們安靜的心所映射出來的，而且只有安靜的心，就像那靜水無波，才能夠清晰地照見外境的一切。這些外境，不論是悲是喜是墜落是繁華，都只是我們那善變的心，對外境的攀緣執著而已，在我們的生命里面真實存在著的，只是絕對安靜下的這個能夠覺察的本性。

這個能夠覺察的本性就像面鏡子，可以在鏡中照出外境里一切一切的幻象而毫無罣礙，這就是「隨緣」，但是這鏡子卻不會因爲能照，就因此沾染了一絲一毫的外境幻象，那境子能照的本質始終存在，這就是「不變」。所以我們如果能夠「真如不變，不礙隨緣」，這就是智慧的真正顯現。「清凈選擇」、「如意創造」、和「品味生命」，雖然是智慧三種真實顯現的形式，但是這三者幷不是獨立互斥的，而是相輔相成的。選擇遇兩難，須創造力來突破；創造力遇瓶頸，須寬容品味來點醒；品味人生不能執迷，須安住當下清醒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