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唇齒相依的同時,難免咬了舌頭或者嘣了牙齒。無論在西方還是在中國,管理學一直存在一個問題,即學術與實踐如何對接?在管理學的發展演變過程中,學者、咨詢學習 工作者、企業實踐者摩擦不斷??傮w來說,這種摩擦既有砥礪,也有抵梧;砥礪會推動學科的進步,抵梧會加大學術與實務的隔閡。這種摩擦在今天的中國,已經出現了嚴重的問題。在一定意義上,中國的管理學研究,同實際需要的距離越來越大;而中國的 管理學習 ,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天橋把式”和“江湖游醫”。分析其中的來龍去脈,既有利于管理學在中國的縱深發展,也有利于企業的轉型與變革。
一、全世界的難題
科學管理剛剛誕生時,泰羅就抱怨大量的“效率工程師”歪嘴和尚念錯經,扭曲了科學管理的原意。隨著商學院的建立和發展,學術與實踐的對接就一直存在著爭論。50年代,福特基金會資助的戈登和豪威爾報告(R.A.Gordon and J.E.Howell,Higher Education for Business,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59)、卡內基基金會資助的皮爾森報告(F.C.Pierson,The Education of American Businessmen,Mcgrew-Hill,1959),都尖銳地指出商學院未能承擔起訓練、培養管理者的重任。當時的批評,認為商學院過于強調職業教育,而忽視了人文和科學兩大方面的基本素質培養,用支離破碎的具體知識限制了管理者未來的成長。而到了80年代,批評反了過來,美國大學商學院協會組織的調查(L.Porter and L.E.McKibbin,Management Education and Devlopment,Mcgrew-Hill,1988)以及其他相關研究則指出,商學院中定量研究和 心理學 、社會學教學內容的劇增,大批沒有工商業背景的學者從事工商教育,不理解工商業活動的復雜和奧妙,經不起現實適用性的檢驗。講管理的教授不懂實際管理,從事實務的經理看不懂管理論文,成為工商教育的通病。重視實務的明茨伯格,干脆寫了一本書《要MBA還是要 經理人 》,對工商教育極盡奚落調侃。可以說,管理教育與管理實踐的對接,是一個全世界的難題。
這個難題的癥結,在于管理領域的分工。管理實踐是一個整體,而管理知識則三分天下:學者、咨詢學習 師、企業家(包括經理人)各掌握一部分。這三種人的志趣不同,發展各異,然而,他們面對的是同一個領域和同一類問題。學者的目標是學術上的建樹,學習 師的目標是打動實踐者的心靈,實踐者的目標是企業自身的發展。例如,面對同樣一個產品滯銷的案例,學者感興趣的是可否能夠在理論上挑戰現有的 營銷 學說,學習 師感興趣的是這個企業是否愿意花大錢訓練推銷人員,而經理人首當其沖的是考慮資金回籠和周轉等問題。正是這種立場的不同,經營者會覺得學者分析論證是遠水不解近渴,站著說話腰不疼;學者會覺得經營者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應激反應代替了理性思維;而且雙方都對學習 師信不過,學者覺得學習 師過于淺薄,經營者對學習 師能否解決問題滿懷疑慮,學習 師一方面嘲笑學者是書呆子,一方面把經營者當冤大頭。
三者的矛盾,幾乎是必然的。英國的管理學家厄威克曾經尖銳地指出:學者考慮的是如何吸引出版社和各種委員會的眼球,如何能夠在職稱和學術圈中占優勢,而絲毫不考慮現實中的企業需要什么。由此形成了學術與實踐的“雙軌制”,而且是兩條不相交的軌道。實踐需要的是可預測未來的水晶球,而學界在精心構建象牙塔。厄威克批評說,在學校,教師的利益比商業需要更重要,學者教給學生的是他們想要研究的東西,而不是企業需要的東西(JohnTrinkaus,UrwickontheBusinessAcademy-managementConsultantLyndallUrwick,BusinessHorizons,Sept-Oct,1992)。實際上,厄威克的批評還不完全,學習 師存在同樣問題,他們首先考慮的是學習 公司的收益,而不是服務對象的實際需要。例如,曾經風靡全球的“流程再造”,使進行再造學習 的哈默和錢皮一度風光無限,賺了大錢,而接受再造學習 的企業起碼有半數以上開進了滑鐵盧,慘遭失敗。
美國的學界也有類似說法。在管理實踐領域有崇高聲望的德魯克,一直受到學院派的排擠。彼得斯曾經說,他在斯坦福上學時,沒有一位學者在課堂上提到德魯克的名字。這一點,彼得斯可能言過其實,但是,德魯克不入學界法眼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從德魯克任教的學校就可以看出,他從歐洲來到新大陸后,無法進入一流學校,直到他名氣大震,也沒有得到一流商學院的青睞,學界始終把他看作“記者”與“作家”。而在理論研究上具有重大貢獻的西蒙,作為諾貝爾獎獲獎者,始終未在具體的管理實踐中施展功力,實踐領域的人們很有可能認為,西蒙這樣的學者只能玩國際象棋。某些大師(guru)對學院派的鄙視,學院派對大師淺薄的嘲弄,形成了形形色色的交鋒。
再進一步,不同的學校,在對待管理實踐的態度上也有差別。追求“人氣”和社會聲望的哈佛商學院,對于貼近實踐要寬厚得多;而追求“名氣”和學術聲望的普林斯頓大學,干脆就不成立商學院(當然,也不成立法學院)。以咨詢和學習 出名的德魯克、戴明,游離于知名學府之外,而以學術出名的卡內基-梅隆學派,在實踐界幾乎沒有聲音。
當然,西方的管理學發展積淀要比中國厚實,所以,這種“三岔口”狀態實際上有著“管理共同體”(借用庫恩在論證科學范式時提出的學術共同體概念)約束。所以,學者、學習 師、經營者盡管互相貶低,但起碼可以采用共同術語,能夠進行職業對話。例如,著名管理咨詢大師德魯克雖然受到學院派的排斥,但沒有人把他看作“外行”,而且在實際上影響著學院派的研究注意力;反過來,身在學院、從來不做咨詢的學者馬奇,拿著小說和劇本講授領導力課程,但其授課方式卻影響到管理咨詢和學習 領域。以此來看,西方的管理學術與實踐盡管存在隔膜,但卻依然能夠互相影響互相滲透,他們的抵梧尚在業界“可容忍”的范圍。
由此可見,學術與實踐若即若離甚至不搭界,是世界現象,不獨中國特有。這類問題如何解決,是真正的“前沿”。更有可能,這本來就不是問題,而是學術發展的正?,F象。在一定意義上,這是現代職業分化所要承擔的必須代價。用一個不一定恰當的比喻,以征服現實世界的亞歷山大為一端,以漫游思想夢境的第歐根尼為另一端,雙方確實不搭界,但亞歷山大和第歐根尼兩人,卻能夠以思想對現實的挑戰和現實對思想的敬意做到共存共榮。所以,中國作為管理學的后起國家,先別急于挑戰這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