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人為何必須感受痛苦

我剛剛在加州度過了一星期，參加由安·布拉德尼（Ann Bradney）領導的一個強化研討班，名為“The Radically Alive Leader”，然后搭乘班機飛回紐約。

在我對面，一位母親與她的兩個女兒坐在一起，一個五歲左右，另一個七歲左右。我朝她們看過去時，恰巧那位母親正在給小女兒出數學題。我剛剛聽了幾句，就有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

因為小姑娘算不出數學題的答案，母親勃然大怒：“為什么不會？你在學校都學什么了？成天就知道看電視！”

小姑娘開始大哭起來。她這一哭，母親越發氣得厲害。她無視女孩的眼淚，仍不依不饒地繼續追問：“如果你花1美元買糖果，花1.25美元買一杯飲料，那你一共要付多少錢？嗯？一共要付多少錢？”小姑娘轉過頭去，抽抽噎噎地哭著。

那一刻，我也忍不住流淚了。

我流淚主要是因為那個小女孩，但也是為了她媽媽。我不知道這個女人在生命中承受過怎樣的痛苦，也不知道她為什么會發怒，但我知道，不是因為她女兒不會做算術題。如果她在女兒這個年紀也曾遭受過類似的待遇，我絲毫也不會感到驚訝。

我意識到，我也在為我的母親、我自己和我的孩子而哭泣。在孩提時代，我曾體會過那個女孩的感受。而成年后，我也會因為孩子們的無知而大發雷霆。

大多數領導力學習 的內容無非是創意、技術、理論和方法。但上星期我參加的研討班針對的卻是心靈，而不是頭腦，它教我們如何深入體會我們一生都在回避的那些情感，例如失敗和失落的痛苦。

如今我已認識到，深入挖掘我們所回避的情感，甚至是我們并未意識到的情感，正是將我們自己從傷害、痛苦和低效的束縛中解脫出來的唯一希望。

這是一個領導力的問題。因為領導人也是普通人。作為普通人，我們自然會體驗到某些痛苦，如果我們一味地回避，只能令痛苦延長，而且在與同事、下屬以及家人相處時，所作所為也會違背我們的最佳利益。

在研討班上，一位CEO說，雖然她知道自己的團隊很能干，但她還是不愿意授權。她一個人扛起公司的全部重擔，讓別人沒機會犯錯誤，因為她把人家的工作都攬了過來，結果把自己弄得疲憊不堪。

耐人尋味的是，當她說自己累極了的時候，她好像真的是累極了。她躺在一個墊子上放聲大哭，小組中的其他成員在一旁扶著她。然后，她含著淚水向我們講起多年前自殺的弟弟，說她因為沒能挽救他的生命而遺恨終生。

大家很快就明白了，因為她沒能拯救自己的弟弟，她就設法去拯救身邊的每個人，這種習慣耗盡了她的精力，而且還可能會妨礙她的公司取得成功。

這并不是一個領導技能的問題。關于授權的一切，她該學的都學了，該了解的也都了解了。但是，除非她能面對——不僅僅是從理智上去面對，還要從身體和情感上面對——自己無法救活弟弟這個事實，否則全世界所有的授權技能加起來也幫不了她。

此時，你可能會對所有這些活動中的“加州性質”翻白眼。在領導力研討班上嚎啕大哭？互相觸摸？拼命地自揭瘡疤？

事實是，如果我沒親自體驗過就來讀這篇文章，我大概也會翻白眼。但其實這就是關鍵所在。談論情感對我們的用處并不大。這是將情商作為一種技能來講授的弱點，它的深度不夠。要想真正獲得情感智慧和情感成熟度，我們就必須體驗這些情感。

在那五天時間里，我們這些人講述了自己陷入自我毀滅境地的經歷，各種例子簡直是不勝枚舉。每一次，習慣的成因都可以追溯到深層的根源：痛苦在我們還不夠成熟的時候沉沉地壓下來，令我們難以承受。這些情感被我們深深地埋藏在身體和心靈中，多年的傳統治療也解不開我們的心結，但我們必須將情感釋放出來。

解決的辦法在哪里？要深刻地去體會我們自己的情感，尤其是那些痛苦的情感。

我們要找一些勇敢的朋友，從他們那里獲得支持和關愛，然后，跳回那個我們百般抗拒的泳池，也就是重新體會我們在過去和現在所經歷的痛苦，而此時，我們知道自己不會淹死。有時我們覺得自己好像要溺水而亡了，但我們每個人在離開安的研討班時，都覺得比剛來時更有活力。

一直以來，我都在想方設法地證明自己足夠優秀。我母親險些在猶太人大屠殺中喪命，而她襁褓中的小妹妹阿里爾（Ariel）卻未能幸免于難。從小到大，每當我想起被納粹殺害的600萬猶太人，就覺得我這輩子不應該白過，應該有所作為。

而現在，我發現我在說話時總是愛提到我認識某某大人物，還喜歡對我自己的成就大談特談。我常常向別人炫耀我自己的成功，而當別人取得成功，或我所認同的事業取得成功時，我卻不那么熱衷。

這是一場毀滅性的游戲。我越是想給別人留下好印象，對自己就越沒信心。除非我能去體會這種永遠覺得自己不夠優秀的痛苦，并認識到我的生命不可能替代那600萬中的任何一人，否則再多的溝通學習 也幫不了我。我們要繼續前行，充實地生活，勇敢地領導，為此，唯一的途徑就是體驗足夠的情感，讓自己的內心成長、成熟。

這其中的挑戰是艱巨的：我們是否愿意停止成為我們所希望成為的那種人，而簡簡單單地做我們自己？如果能做到這一點，那么我們不僅僅能使自己的生活海闊天空，也會讓別人誠實地做回自己。這才是強大的領導力。

如果不能體會生活的痛苦，我們就無法成為合格的領導人，因為我們為逃避痛苦所做的一切都會有損于我們的領導力。我們不信任別人，試圖掌控一切，常常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發脾氣、批評人。如果我們不去體會自己的情感，我們就會被這些情感所控制。

飛機快到終點時，那位母親睡著了，小姑娘乖乖地依偎在她懷里。如果母親在醒來時也能這樣慈愛該有多好！

如果那位CEO能夠充滿信心地把任務委托給公司中那些能力卓著的員工，相信他們能圓滿完成，那么她的領導力是不是會更上一層樓？

如果我能實事求是地說出和寫出我所看到的真相，不在乎別人對我如何評價，那么我是不是會成為一位更合格的父親、丈夫、作家和領導人？

一想到要發表這篇文章，讓人家知道我也會自夸，也會哭泣，我的心就跳得厲害。這種感覺雖然恐怖，但也妙極了，它讓我覺得自己活得很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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