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了本能驅動的自我,卻遺忘了奔向目的驅動的超我。
除了幾個巨人集團“G”字型的彩色LOGO掛件隨風擺動,以及桌上比基尼美女并肩而立的黃金酒月歷,巨人網絡的辦公室顯得擁擠、陳舊和灰暗。墻上貼著“說到做到,只認功勞,嚴己寬人,艱苦奮斗”。
一個多月聯絡采訪,不斷被推諉后,《綠公司》記者直奔上海。四天里,記者成了巨人網絡總部的守望者。即使曾見到老史的白色房車停在門口,還是沒能見到史玉柱本人,也沒能采訪到劉偉、湯敏、費擁軍等高管。在史玉柱明確表示拒絕接受采訪之前,他們都在等老史的表態,一旦老史說“不”,幾位更有婉轉的理由謝絕和記者見面。
在記者和員工交談時,集團新聞發言人顧建兵總是緊隨左右,“除非劉偉牽頭的信息披露委員會批準,沒人可以亂講話。”
一個網游分析師的夢想
年初,艾瑞咨詢集團請每位員工記下自己的年度夢想,趙旭楓寫的是:有一天晚上,史玉柱能開著他的白色通用GMC房車載她共進晚餐。
趙旭楓是一名網游行業分析師,她的座位面前,只能看到兩樣東西,一個是電腦顯示器,一個是去年她托巨人集團首席財務官何震宇要來的一張史玉柱簽名大照片。
照片上史玉柱標志性的光頭,一襲紅衣,寬大的老板桌上空無一物,讓史本人羞澀而豐富的笑容更加顯眼。“從腦白金時代開始,史玉柱就是我的偶像”。趙旭楓毫不掩飾自己對這個傳奇商人的崇拜,即使她很清楚史玉柱“只是個商人”。
“做一個純粹的商人有什么不好嗎?”做網游分析師這幾年,趙旭楓并沒有很深入地和史玉柱接觸過,不過通過和巨人其他高管、員工打交道,她覺得巨人集團是一個真實,直率,不虛偽,不回避問題的企業。面對巨人高管、員工,趙旭楓可以激烈地表達自己對巨人產品的不顧一屑。一次趙旭楓對何震宇抱怨:“《征途》的制作水準太爛了!”,不想何一笑:“不喜歡就對了,《征途》面對的是二、三線城市的閑散玩家,你這樣的上海大小姐根本就不是我們的服務對象。”
從上海灘重新崛起的“巨人”史玉柱,打心眼里并不在意這座城市挑剔的眼光。在經過那場著名的失敗后,他早已從內心建立了自我,找到了他屢試不爽的實用主義哲學。他從來沒有給自己設定什么道德標準,他愿意就商業論商業:“商業的本質就是在法律法規許可分為內獲取最大利益。我只是個商人,商人做的事情就是在不危害社會的前提下賺取更多利潤。要一個商人又要賺錢又要宣揚道德,那不是商人,而是慈善家。”在史玉柱眼中,商人過多地講道德和慈悲,只能導致人格分裂。墨鏡后的史玉柱內心充滿了不安全感,他不相信自己能承受這一切。
史玉柱無疑是個極為成功的商人。趙旭楓認為,和陳天橋、朱駿等人相比,史玉柱的成功沒有任何偶然性。作為一條擠進已經成熟的網游市場的鯰魚,史玉柱憑借其對商業和人性獨一無二的嗅覺,用看上去并不復雜,可別人就是沒想到的商業模式顛覆了這個行業的游戲規則,重鑄了自己的江湖地位,還一度成為網游行業最賺錢的企業。而且他選擇“到最嚴格的地方去 上市 ”,用紐交所最嚴格的監管約束企業。從道德層面看,史也無愧于一個誠信的商人,2001年,借助腦白金的東山再起,史玉柱主動償還了巨人大廈的欠債1.5億元。史玉柱還常講,能爭取的國家優惠政策,盡量爭取,但在這個基礎上,我給財務的規定是不準偷漏一分錢的稅款。
在中國商界,堅守法律底線,與潛規則徹底劃清界限并不容易。在不“犯規”的前提下,通過自己的才智和努力,而且在巨大的失敗后還能成功站起來,這是趙旭楓將史玉柱視為偶像的理由。在她關注的行業里,她見過有些“守不住底線,還高舉民族大旗,高喊口號,追求無限的道貌岸然的家伙。”
“如此推崇史玉柱,為什么不‘投奔’巨人?”記者不禁問趙。
沒想到她當即否定:“我的專業是網游,史玉柱會永遠做網游嗎?”她的偶像曾談起自己的“IT情結”:“我也40多歲的人了,該為自己找個歸宿了,我下半輩子的歸宿就是網絡游戲。”
“史玉柱就是一個商人,純粹的商人,有人說《征途》讓未成年人迷失,那是太不了解他了,‘賺有錢人的錢’是史玉柱的信條,未成年人有購買力嗎?他是哪里賺錢哪里奔,而且做到極致。”趙旭楓反倒提醒記者:“你認為網游會永遠是最賺錢的行業嗎?如果不是,他有什么理由繼續呆在網游?”據趙對史和網游行業的觀察,巨人網絡一沒制作優勢,二沒用戶優勢,過去幾年免費玩游戲、給玩家發工資、吸引美女玩家等顛覆性舉動也遭遇瓶頸,前景并不一派光明,要做到行業老大的位置,“絕非像腦白金那樣簡單”。
巨人網絡對此嗤之以鼻。“巨人網絡是上市公司,老板對 資本市場 的承諾就是下輩子的寄托是網游,怎么會改變呢?”巨人網絡公司新聞發言人、公共關系總監顧建兵對記者說。
不過,趙旭楓堅持巨人網絡的前景“系于史玉柱一身”,“戰略不夠穩定”。
企業目的重要嗎?
與黃浦江畔那些耀眼的企業總部大廈相比,與自己鋪天蓋地、讓人避之不及的廣告相比,巨人總部顯得過于安靜了。它位于上海城南桂林路一個沒有指示牌的院子里,按照門牌號碼走進浦原開發區大院,七層的巨人總部才出現在面前。深灰色的玻璃墻,方方正正,敦實厚重,讓人對比起當年籌劃中的70層珠海巨人大廈。據說今年底巨人集團總部將遷往松江自己的綜合產業園區,最高建筑只有三層。
二層高管和行政、財務辦公大廳的一側,何震宇、費擁軍、劉偉、湯敏的辦公室依次排開,同樣狹小的面積,房間里除了辦公桌、書柜,幾乎再擺不下別的物件。顧建兵告訴記者,“老史常講,辦公室是艱苦的地方,就要辛辛苦苦工作,不論表面的虛榮,奮斗后掙得更好的待遇,下班后再好好享受生活。”
記者向幾名員工詢問巨人LOGO的含義,沒有得到完整的解釋,只有一個姑娘說是代表了巨人“Giant”英文開頭字母“G”的形象。也沒有員工對我“企業目的是什么”的問題做出清晰的回答,或者表現出興趣。
只是在翻閱巨人集團內刊時,記者才好不容易發現集團高管對巨人目標的闡述,那是劉偉去年第一次全體員工大會上的表態:“從成功到優秀,從優秀到卓越,這條路是非常艱難的,每跨一步都很不容易,巨人網絡集團的目標,是從成功到優秀,最終成為一家卓越的百年老店。”
這畢竟不是量化的企業目標,更不是企業的價值觀和目的。據顧建兵說,現在巨人集團規劃只做一、兩年,不設長遠目標。企業目的不明確,怎么保證員工的積極性?
“我們有足夠的現金流,做好眼下每一件事,這還不夠嗎?”顧建兵答道。這的確是巨人的企業風格。公司里,每個人都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一攤事,下班時多是獨自安靜離開,三五成群、結伴而行的情況并不多。
對于員工積極性的事,史玉柱的辦法主要是物質激勵——甚至是超出人們預期的物質激勵。他曾說過“你給我創造了多少利潤,我就獎勵你多少,事先定下的規則,很自然,他獎金多了以后,積極性自然就調動起來了。”腦白金戰役時,史玉柱動輒給瘋狂加班的員工幾千元的獎金,讓人驚喜不已。史玉柱力求讓每一個員工明白,評價做事的成果“最終憑的是功勞而不是苦勞”。利用員工對物質渴望的本能,腦白金的 營銷 團隊能夠在年三十中午還在全國1800多個縣市拼命營銷,雖然這還不是商業成功的全部。
相反,顧建兵認為制定長遠目標對企業反而是件壞事,定得太高會打亂原先的計劃,欲速則不達。如今的史玉柱更注重在戰術上把每件事做到,投入產出比最大化,企業能發展多大就多大,聽天由命,不必強求。宏偉目標是可怕的,這是曾經“中國IBM”夢想失敗的恐懼在史玉柱心中留下的深深的烙印。
史玉柱甚至認為,企業運行到現在的規模,發展已經不是第一位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一切從失敗出發”成為巨人集團投資項目的邏輯:判斷一個項目,首先,假設這個項目一旦失敗,我的財務狀況能不能支撐?其次,假設有哪幾點可能導致失敗?最后,為每一個可能的失敗找解決辦法。史玉柱常說,“我曾經是一個失敗者,我害怕失敗,我經不住失敗,所以只能把避免失敗的準備工作做足。”
于是,超低負債率成為企業“安全第一”的集中體現。史玉柱的商業帝國擁有近百億現金的同時,他規定巨人的負債率5%是安全的,10%就要亮黃燈,15%就是紅燈警告。“一個企業沒什么債務壓力,能一年比一年好,員工收入也很多,工作積極性也還在,所有人都過著小康生活,我覺得這種局面非常好。”去年,他曾對媒體表示對巨人現狀的滿意。
正如顧建兵反復對記者說的:偉大、崇高、了不起、無限,這些詞匯怎么定義?“老史講實事求是,從實際情況中找到解決方案才是最高深的哲學。 企業文化 要腳踏實地,給別人看的東西千萬不要搞。
這十幾年間,史玉柱有一個很大的變化,他做了近視眼手術,戴起了墨鏡。他遮蔽了外界與他交流的窗口。
史玉柱1997年敗于巨人大廈之后,曾到內蒙古阿拉善地區散心。據馮侖的講述,史玉柱在阿拉善看山水的時候,見到一個老頭,每日 搬一塊石頭上山修廟,這樣花了二十年的時間,終于修建了一座簡單的喇嘛廟,史玉柱從中找到了精神支柱——每日 搬一塊石頭就不會失敗。他不再頭腦發熱自我膨脹,他能把自己人性的弱點控制的更好。于是憑借 “腦白金”,巨人重新站起來。此后,他攜《征途》進入網游市場,巨人網絡也成功登陸美國紐交所。
梳理史玉柱再次成功的路徑,讓外界驚嘆的,是他控制自己人性弱點的同時,將利用別人的人性弱點取得商業利益最大化的操作運用得爐火純青。殺人的快感,對殺人者的獎勵,對美女的追求……,他將人性的劣根性一股腦兒全都融入到他的《征途》里。
“他屢屢觸犯道德底線,卻從不觸犯法律底線。”獨立學者傅國涌說,史玉柱可以在法律和道德的空白地帶把每一次商業行為做到極致,可當一個領域的商業價值挖掘殆盡后,他就會調轉方向。“所以說他是一個商人,而不是一個真正的企業家。
傅國涌認為,史玉柱如果放到美國是絕對不會成功的。“在‘不論是非,只論成敗’,商業社會還很不成熟的社會里,史玉柱可以成為人們的偶像。但在未來30年,當真正的商業價值建立起來后,史玉柱注定將無法再呼風喚雨。”
史玉柱在阿拉善地區頓悟的經歷,讓記者想到一個故事:過去有一個人,相信每日 搬一塊磚,就能為自己建造起一座宏偉的堡壘。他堅持了下去,最后一塊磚放下后,他對自己很滿意。但他沒發現自己站在了堡壘的里面,他最終被鎖在自己親手壘砌的城堡里面。